何谓江湖。
有人说虎林城就是江湖,城内暗潮涌动,有这天下一等一的英雄,也有这世间一等一的败类;有人说江湖是雪月楼的酒,赌局的财,白月宫的美人;还有人说江湖是打打杀杀,快意恩仇,是红尘作伴,潇潇洒洒。
而冉旭秋的师父则与她说的是,江湖就是一群人。
他说冉旭秋出门一趟,和谁做过伴,与谁结过仇,就是她自己的江湖。
每个人的江湖都不一样。
冉旭秋垂下眸子。
站在门口处,借着身高优势与位置优势,她轻而易举地看清了屋内的几个人。
她们无一不是年轻的女子,腿上与胳膊上总有大小不一的淤青,身上穿得是半新的弟子服,裤腿处绣着一轮残月。
这是冉旭秋第一次和这么多同龄人挤在一间屋子。
她解开身上背了一天的伞,尝试着和最近的人搭话,“你们身上这套衣服哪领的,要花钱么?”
离她最近的姑娘眨了眨眼,像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才惊讶地道:“这是白月宫的记名弟子服,你没有这身衣服,在宫内一路走来没被人拦过么?”
冉旭秋摸了摸鼻头:“没有。”
她在白月宫屋檐上飞了一整日,没见过有什么人来拦过她。
“!你运气真好竟没被人抓住,”姑娘艳羡地发出一声感叹,“一会查人的郭师姐来了,你和她说你没衣服,让她给你发一套,郭师姐人好,她是不会为难你的。”
冉旭秋:“多谢。”
这一声谢谢让冉旭秋离白日里传闻的凶煞恶人又远了几步。
那姑娘偏头仔细瞧了冉旭秋一眼,心想这世上多的是以讹传讹,冉旭秋看着如此年轻和善,怎么也不像一言不合就痛殴护院长老的人,再说若是对方真打了护院长老,怎么可能平安无事地进门。
说不准冉旭秋根本没揍王德财,而是另有隐情,想到这里,姑娘看着冉旭秋的目光渐渐变得好奇了起来,她问道:“你叫什么?”
“冉旭秋。冉冉升起的冉,旭日的旭,秋天的秋。”
冉旭秋说完顿了顿,回问对方:“那你呢?”
“谷雨,”大眼睛姑娘回答她,声音像山间飞过的百灵鸟,欢快清脆,“谷子的谷,下雨的雨。现在咱们互相知道名字了,按江湖道义来说,就算是朋友了!”
“朋友之间,是不是应当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冉旭秋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谷雨紧跟着问道:“我听说你和王长老今天起了一些冲突?”
冲突?
冉旭秋摇头,怎么是冲突,分明是不打不相识。
谷雨目光中闪现过一丝了然,她大声对着一直竖起耳朵往这边听的众人道:“我就说她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人?
哪样的人?
冉旭秋错愕地看向谷雨。
她吹了几个晚上的冷风,但都不及这一刻大脑嗡嗡。
然而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光辉事迹”短短半日已经在白月宫外门一圈里传开了,有人说她会佛山无影脚,有人说她是葵花第多少代弟子,嗖嗖一下所有人都定住了,还有人说她性格恶劣,有三头六臂,一言不合就殴打五旬老人(王德财)。
冉旭秋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谷雨面色郑重地看向她:“其实,你是不是王长老的亲戚?”
冉旭秋:“啊?”
众人:“啊?哦~哦!哦!!”
谷雨继续进行着她的猜测:“今天的一切闹剧,所谓你打了王长老,其实都是你和王长老在人前演的一场戏,因为比武大赛在即,王长老要给你造势,所以不惜牺牲自己清誉…这样就解释了,为何你打了长老一顿,还能进入白月宫。”
“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们是朋友,可以说实话的。”
冉旭秋吐出一口气。
谁和你丫是朋友。
她脸上的笑已经僵了,“他不是我亲戚…我也没有打王长老。”
甚至只是碰了碰对方的脖子,皮都没破多少,碰瓷也不是这么个玩法的。
“哦,”谷雨听后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我晓得了,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了。”
是她考虑不周,现在人多眼杂,冉旭秋怎么能暴露她和王长老的血缘关系!但是她的后半句话已经给自己答案了,谷雨信心满满地想,冉旭秋说没打王长老,这不就正说明了这是一出演给别人看的戏嘛,当然不会动真格啦。
你到底懂了什么。。。
冉旭秋认命地闭上眼。
这时门口处传来一阵敲门声,是谷雨一开始说过的那位好脾气的郭师姐。
郭师姐得知冉旭秋没弟子服后,果真很快地取来一套白月宫的外门弟子衣给她。
冉旭秋身骨瘦,只是身架高,试了那套衣服后袖子尚且空落落的,裤腿却只能到脚腕,惹得屋内一堆人在笑,接着一个针线颇好的姐姐自告奋勇临时给她缝了一段裤腿。
对方边缝边悄悄说:“你真是王长老亲戚么,能不能帮我跟他求求情,我阿弟明年开春也想来白月宫,只是个头不达标…”
冉旭秋看了眼这位阿姐秀气的针线活后,心里挣扎一瞬,最后决定忘掉良心,厚脸皮地认下了:“好说、好说。”
次日清晨,晨光破晓。
白月宫内部有一座钟楼,早中晚分别会响三次。
冉旭秋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身,昨夜和屋子里的几个人聊天,她对于白月宫已经有了些了解。冉旭秋才知道自己之前对白月宫的判断失误了很多。
她以为白月宫这几日会忙着准备武林大赛,人手不够,但其实白月宫上下弟子几乎可以占据十分之一个虎林城,不可能人手不够。
再说按白月宫是门派不是客栈,根本不会招收短工。
所以王德财给她安排进来的并不是短工身份,而是记名弟子。
所谓的上一日休一日,不过是白月宫会要求记名弟子去干一些活,通常由每个寝屋查人的师姐给她们安排任务,像巡逻、种田、基建一类的,干一日之后就可以休息一日,练白月宫的功法。
而月钱三贯么…冉旭秋猜是王德财私下给她补贴的。
她数了数日子,倘若在比武大赛开始前,她都呆在白月宫内做记名弟子的话,算今日就是要干七日的活,然后还有七日的时间她可以自由支配。
等休沐的时候,就带曲富贵去虎林城中心转转。
冉旭秋要收集一些参加比武大赛的人的资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你第一日来,做些轻松的就好。”
外务堂,郭师姐把腿盘起,温和的目光扫了一眼冉旭秋,她之前还以为这是个刺头,见了之后却发现只是个木讷的姑娘,便微微有些怜惜。
“先前长老和你说的什么辰时上工到子时的话,都是哄你的,我翻翻表,现在就剩一个打扫寝居的活还算轻松,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行囊也收拾一下,若没有被褥什么的,可以问内务堂领一套,都是给的。”
冉旭秋承认她先前对白月宫是有偏见的。
这样的偏见来源于十几岁的时候,他们带走了她的大师姐,也源于这几年白月宫给外界的形象——他们好像总在做一些面子活儿。
但是这样的偏见,来了短短两日就已逐渐地瓦解。
一个门派能在短短几年里迅速强盛起来,不是没有原因的,它一定是包容的、强大的。
一个时辰后冉旭秋扫完地,正在擦桌子的时候,郭师姐匆匆走进寝居,喊谷雨的名字,“谷丫头哪里去了?内门那边点名要你,说是有个雪月楼的活动,多叫几个弟子去充脸面。”
“我今日休沐,找我干什么?”
谷雨抱怨道。
她家就在虎林城,今日休沐,如无意外地话,谷雨本该回家去看看爷奶的。
刚刚她已经收拾好行李了,连提前雇的牛车都到了。
郭师姐噗嗤一笑,“傻丫头,天大的好机会砸到头上还不知数,如果不是你上次机灵替那第一美人挡了几个纨绔,她怎会这次要你陪着一起去雪月楼。”
“第一美人,天下第一美人?宋若霞?”
冉旭秋擦桌的手忽地一停。
郭师姐和谷雨谈话的时候并没有防着她,一来习武者多得是耳聪目明之辈,二来就是…这件事本身也没啥好防的。
“嗯,”郭师姐温柔的笑了笑,“是了,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天下第一美人?”
冉旭秋彻底僵住了。
她背微微挺直,心里想怎么没见过,不止见过,还“同床共寝”过。
以前她小的时候,睡觉喜欢缠着宋若霞。
那个时候宋若霞笑的很温柔,会拍着她的肩哼摇篮曲。
但她听见自己硬邦邦地回郭师姐:“是没见过。”
“以前我没来过虎林城,这是第一次出门,自然是没见过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第一美人的。”
“啊?”谷雨很惊讶,她道:“你第一次出门?你家之前哪的呀?莫非…你是王长老远房亲戚,家里出了事专门来投奔他的?”
冉旭秋:“…”
“你不要说了,我懂我都懂,”谷雨摆了摆手,扭头冲郭师姐喊:“我懒得伺候那个第一美人,旭秋还没见过宋若霞,心里肯定好奇,师姐让她替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