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要变天了。
雷动惊蛰①,御史台联合上书陈奏,罗列外戚阿党徇私、卖官御爵等罪状十余。上大怒,令严惩,诛放十一,查抄钱粮等共计二百三十三万。
太傅受黥(qíng)刑、罚俸,太子禁足东宫,党羽尽挫。陆羽灯身在其列,官迁校书郎。
朝野间一时风声鹤唳。赵怀璧置身事外,对圣上废旧立新的意图有所明了。
静观其变月余,一道口谕将他召入宫中②。
四月,废太子,改立贵妃次子宇。京中哗然。
与此同时,扬州的悲报终于传入京城。
春暖花开,独他赵怀璧一人如坠冰窖③。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嘴唇青白着颤动,只觉得呼吸都冷。
夜值刚下。他蹒跚在街上,忽的忆起白日里案隙间抬头瞟见的天外的纸鸢④。
他心中的不解、幽怨、怅惘的爱恋,一瞬间在耳鸣中喷薄,痛苦的盘旋——来书委婉,却句句详实,不容他曲解——他尝到自己胸腔里涌出的血腥味,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夜雾有些过浓了,连他眼前的字迹也化开,模糊成团团墨痕。
……那我寄去的那些信呢?他浑浑噩噩的想,久而望天诘问:我的信呢?
那些他的忧思与欢愉,他的期盼与想念,既已不能为其挡去灾厄,又能否似纸鸢高飞,飞展天外——被那玉殿里寂寞的魂灵看见?
……高处不胜寒⑤。
他多么想立即动身,立即离开这孤苦的京城。
然而,然而皇恩的枷锁已经深深勒进他的骨肉——令他痛不欲生!
玉佩泠泠(líng),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早该想到文殷不回信定是出事了,可他不愿想,也不敢去想。
悔矣恨矣,他在名利场中混迹久矣——已经在一声声奉承中被洗了耳!
——于是一步步由观局到入局,一步步放任妄念如万马脱缰,一步步迷失在皇城。
于是欲壑难填,于是灾祸接踵。
在皇权的游戏中签了生死状,成了马前卒,而今临阵脱逃——此欺君之罪遗患几何,是否会牵连到他远在扬州的舅舅……他同样不敢去想。
如何能还乡?如何才能还乡?
他适才生出一种飞虻(méng)被蛛网黏住般的迷茫与恐惧。
三更声响,他方才如梦初醒般转身向客栈走去。
洞箫声断月明中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