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泪尽,赵怀璧恍然发觉自己已在文殷房中枯坐至天明。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①
怀璧有机辩,能敷奏,深识事端,上甚任之。
靖诚二十七年,历迁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
怀璧既职两宫,处事平允,甚获当时之誉。②
靖诚二十八年秋,山陵崩,太子宇践阼(zuò),改号嘉元③。
既封禅(shàn),遂作虽作《陈情表》千言呈堂,自请去职。《陈情表》者,所绘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其述别离之悲字字泣血,盖与泉下者遥相和也。适东宫时,上不能庇其妻而亡之,闻之恸(tòng),因赐金放还④。
客栈被赠予当初送他宅子的那位同僚⑤。
“德福。”“哎,小的在。”
“那坛柜子里泡着的菊花酒⑥呢?”
“您有所不知,那酒的坛口没封严实,两年前挥发的就剩个底了。”
赵怀璧默了默。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⑦
好像除了回忆,所有的鲜活都在慢慢变老,以至春花秋月也在北风中零落成尘——那碗没能兑现的七菜羹,那些褪色的伶仃的纸人,和那坛终在蹉跎中干涸的菊花酒……他的爱他的悔,他的傲他的悲⑧——不堪检验的一切的一切,已没人再去追究。
寻梦。嗒嗒的马蹄声中,他听见日渐老去的心脏在空寂的胸腔中跳动。
梦里,从宫囿到城关,他看见一群鸿雁正扑朔着追赶残阳。⑨
是眺望,抑或是回想。⑩
……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太守今年五十有五,精神矍(jué)铄,能海饮。酒过三巡,意兴盎然,乃挥毫泼墨,赞其侄曰:“卓荦(luò)冠群,炜(wěi)烨(yè)耀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满座无不同。
赵怀璧忆及初回扬州时“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情景,对此一笑了之。只道叨扰,在太守府上暂歇一夜。
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
他辗转反侧,终是情不自禁地踏上街巷青砖。
故乡的气息最是销魂。夜未央,扬州城的水汽柔柔地在和风里飘摇,渺渺兮似游子的襁褓。他忽地忆及年少时秉烛夜读,直至晨光熹微的那份安详与静谧。
——那个时候,他还不曾料到鲜衣怒马的人儿会怎样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心房。
“若不敢高声言之,则不若闭口勿言也!”?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偌大的扬州城,唯他唐斐一人红衣翩翩,艳而不俗。特立独行之人,却是真性情、真豪爽,言行举止颇有谪仙之长风。?
也唯有他知晓,那人酩酊时虽双眼微眯,扮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装的比谁都清醒,第二天却总免不了头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一面念着,一面踱(duó)到了唐宅的门口。
可他如今哪还有颜面故地重游呢?
他转身欲走。
门口当值的人却是认出他来,连忙将他喊住,语气异常激动:
“贵人!慢着!我们当家的有东西替您存着,正等着您来取呢!”
云水光中洗眼来,?那人竟是与德福长得有七分像。
昔日向来不待见他的唐兄,知他夜访,竟也不问缘由,盛装相迎。
一封饱经风霜的信笺重见天日:
寒客,展信佳。
一见知君既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