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家庄园占地百亩,车子要一路驶过花园和草坪,再绕五米高的水法半圈,才停在主楼门廊下。
三楼的客房门前,杵着两个面色紧绷的保镖,浴室正传来“哗哗”水声。
镜子上的水雾被人擦亮,露出一抹冷淡的眉眼。
郁燃是典型的男生女相,容色美,但脾气臭。
浴室门被第三次敲响:“大少爷,您洗好了吗?”
郁燃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他现在正处在一个十分烂俗的处境:被自己的家人拿到了把柄,只能被迫去爬金主的床,心情差得不得了,只想把看见的每个人都揍上一顿。
保镖说话毫不客气,继续催他:“麻烦您快点,郁总吩咐过,今晚绝对不能迟到。”
郁燃关了水,穿着浴袍出去,直勾勾盯着保镖,直到对方低下头,自觉退出房间。
他走到床前,挑起礼服随手甩到一边。
今晚的酒会上,郁启就要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洗涮干净,打包漂亮,送上别人的门。
他不想,却不能拒绝。
真是窝火。
十分钟后,套房的门被“砰砰”敲响,是郁启亲自来催了。
“郁燃,快点开门!”
没有听到动静,郁启还要再拍,门忽然被猛地打开。
郁燃站在门口,头发半湿,打着卷垂在颊边,一身斜襟的中式白色礼服。
他本就瘦削,垂坠感极好的阔袖长摆套在身上极为合宜。
郁启很满意,掏出一张房卡,笑着拍上郁燃的脸颊:“该怎么做,你知道的吧?”
郁燃接过房卡攥在手里,咬着后槽牙,没有做声。
郁启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连捅带压把一颗药塞了进来。郁燃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迫咽了下去,他连忙弯腰,试图抠嗓子。
“呕!郁启,你给我吃了什么?”
面前的人道:“当然是有用的药。郁燃,我奉劝你,还是别催吐的好,这样……你还能少受点儿罪。”
郁燃意识到药物的性质,他一把揪住郁启的领子,就要挥拳。
郁启大声喝道:“郁燃!你是想让我烧了所有东西吗?”
郁燃停住,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慢慢放下了拳头,冷然道:“知道了,我不会闹事。”
忍一时,再忍一时。
直到拿到东西……他一定立刻离开这里。
他有种宛如掉入冷水的窒息感,只能一边扯松领口深深呼气,一边跟着郁启,走进仿佛吞噬一切的夜色里。风钻进裤脚衣袖,也带着冰凉的露水般,让他的四肢百骸发冷、变僵,冷意直漫到心口,吞没最后一丝热度和呼吸。
入夜时分,酒会开始。露天的草坪上亮起朦胧的橘色灯光。
郁燃端着酒杯站在二楼房间,他躲在窗帘的阴影里,听着草坪上乐队的即兴演奏,修长的手指敲击着半透的玻璃杯,散漫而清冷。
郁启正在楼下西装革履,翘首以待。
不时有商场上的合作伙伴来跟郁启打招呼。郁启熟练地交际,偶尔抬眼看向楼上郁燃的方向,眼神得意而不屑。
都是郁家少爷,郁启从小进出高级宴会和沙龙,跟着父亲旁听参与商业会谈和决策;初中就出国的郁燃呢?只体验过同学派对和学术会谈。
今晚,郁启是手握上亿合约等待投资的年轻董事,郁燃是给人送上门的床伴。
他们之间的差别,只会越来越大。
郁燃不知道自己的便宜弟弟在想什么,他兀自喝干手里的马天尼,盯着乐队的方向嘀咕:“第三次了,吉他手怎么又弹错和弦,喝多了?”
这种程度的错误,他听一耳朵就浑身难受。
郁燃刻意让自己不去想今晚会发生的事情,背过身不去看那张洁白的大床。
他开始盘算,要是换了自己上去表演,一场能挣多少钱,要多久能攒够钱买一张飞英国的机票。毕竟他的护照被压了,暂时出不了国,银行卡冻结,家里安排的工作……不提也罢。
酒过三巡,要等的人还没出现。
不少宾客喝得微醺,纷纷退场,郁燃坐在床上,身上开始燥热,他烦躁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冰镇威士忌,一口气喝干。
在酒精的作用下,郁燃好受了一些,躺倒在床上闭目养神。
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走廊上传来郁启的聊天声。
但或许是眼前失去值得聚焦的东西,郁燃的听力忽然变得不错。
他听到一阵细碎的金属碰撞声,隐藏在不紧不慢的两双脚步声下。
郁燃觉得这金属碰撞声有些耳熟。
郁启在谄媚地叫人:“姚总,姚总这边!”
有人停在门口很近的地方,没有说话。
郁启继续道:“感谢姚总今晚赏光,您先休息。”
“咔擦”一声,门开了。
姚撰身形高大,站在玄关处甚至挡住了半盏灯,背着光线只能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
郁燃竭力撑开眼皮,想要看清面前模糊的人。他的一只手塞在衣兜里,握着一把小刀,脸上绽出一个艳丽的笑:
“你就是要来睡我的人吗?”
“什么?”对方的声音很清醒,音色低沉,甚至有些熟悉。
郁燃竭力抬起上半身,想看得更清楚。
脚步声不紧不慢,带着细碎的金属声,来人模糊的五官开始随着灯光变得清晰,深蓝色的西装,一丝不苟的温莎结,闪亮的钻石领夹和白色衬衫……
熟悉的一张脸,是姚撰。
“……你?”
郁燃瞳孔微缩,猛地坐起,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姚撰下意识扶住。郁燃一下子扑在自己的怀里,鼻尖传来一股清淡干净的肥皂味。几乎是交颈摩挲的距离,两人同时一僵。
“姚撰,怎么……是你?”郁燃看到对方的正脸,情不自禁向后缩了缩,药效越发明显,他开始手指发软,浑身无力,连质问声都听起来绵软多情。
姚撰也瞪大眼睛,瞳孔微缩,十分意外的样子:
“你怎么在我的房间,是喝醉了,走错地方了吗?”
郁燃茫然点头,他现在心理正在崩塌,一脸空白。
在床上遇到刚认识的朋友,这太奇怪了。
他和你穿着衣服刚一本正经的交流过兴趣,维持体面的肉l体,保有自尊的灵魂。忽然一遭风云变,自己要脱光了扮下贱,还要上去把他的衣服也扒了。
这种心情,不亚于在朋友圈发动态,广而告之“各位,今天开始,我要做鸭了,朋友光临打八折。”
郁燃感到十分难堪。
他问姚撰:“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
姚撰愣了一下,眼神逐渐变得难以置信:“你是郁启安排的……?”
郁燃笑了笑,松开握着小刀的手,喟叹了一声。
他早该想到的,姚家,合作商,能够决定郁家生意的动向。
如果是姚撰,好像……也可以。
药效在此时也到达了巅峰,成千上万只蚂蚁爬上郁燃的骨头,汹涌的欲望冲刷着每一寸皮肤。他仿佛泄了一口气,身体滑落在柔软的床单上,不再紧绷。
他揽上姚撰的脖子,扬脸看着对方,脸颊酡红:
“明白了?那现在,你要和我睡吗?”
姚撰的神色晦暗不明,抬手抚过郁燃的发丝。
下一个瞬间,他缓缓俯身。
。
三个月前。
郁燃多年不回郁家老宅,推门而入时,恍惚以为到了什么陌生之处。
左手边彩塑描金的关公像笼在香雾里,手持青龙偃月刀抚须望过来。
今日正是农历十五,郁父亲自盯着佣人给供桌上的鲜花水果换新。
另一侧是一座崭新的矮脚鎏金绿丝绒沙发,正靠在落地窗边,几只矮脚猫正“咪呜咪呜”绕着打圈甩尾,拱着一条雪白的美人臂膀。
美人指间夹着雪茄吞云吐雾,一手抖动着逗猫棒上的粉色羽毛。
“叮铃——叮铃——”
郁燃进门一瞬,都停了声,视线钟摆一样荡过来。郁燃张了张嘴,犹豫叫人的当口,视线又钟摆一样荡走了。
嗡嗡嘤嘤自说自话的声音交织在水晶灯下,和着烟雾升腾,男人和女人互看一眼,漫不经心继续经营琐事。
郁燃站在当中,孤零零一个影子倒映在地面上。
他跟着管家回房,存在感像穿堂风一样。
“你儿子怎么都不叫人哦?刚刚吓了我一跳。””远远的能听到楼下女人和男人咕哝着,亲密地窃窃私语。
“……不用在意,马上就叫他去分公司上班了。”
“要在家里待三天啊?太久了,我不舒服。”女人撒娇抱怨。
“那让他明天就走。”
客房里,郁燃放下行李箱,第N遍重读手机邮件的内容。
片刻后,他切到自己的海外社媒主页,消息提醒99+,全是来自乐队粉丝的评论和点赞。
郁燃初中就去国外读书了,高中开始玩音乐,大学里组了个摇滚乐队,在网络上人气很高。
好友列表里,用柏拉图石膏像做头像的那个人果然也发来了新消息:
“竟然三天没发唱歌视频了,小火苗,你是被发配到西伯利亚了吗?”
郁燃回复:“?
也差不多,反正都是流放。”
他用的头像还是几年前的自拍,一副顶着死亡烟熏妆的美貌轮廓,格外的红粉骷髅。
正在这时,郁谢华推门进来了。
郁燃倒扣手机,起身看向这个和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男人。
“正好,说说吧,你到底叫我回来干嘛?”
郁谢华微笑:“你弟弟的公司到了融资的关键时刻,所以才叫你回来帮个忙。”
郁燃挑眉:“他的公司困难,我能帮?”
“姚家的儿子喜欢男人,你去认识一下,做不了男朋友,能当个情人也行,务必帮郁启搭上姚家这条线。”
郁燃脑子里空白了一下。
他望着面前神情自若的男人,嘴角向下,又僵硬地向上勾起:
“最能拿捏我的这把筹码,你藏了这么多年,如今掏出来,只是为了给郁启铺路,你不觉得可惜?”
“不怕以后没牌可出吗?”
他一手插着口袋,没骨头似的歪站着,颓废的长卷发有一缕垂到眼前。
落地窗外熟悉的玉兰花开得正好,但站在窗前的人比花更昳丽,只消好好装扮,就是一份无人能够拒绝的礼物。
郁谢华对此很满意,并不回应郁燃的问题。
或许他不觉得这是问题,小儿子两三年内就能完全进入决策中心,在此之前,向大儿子亮出兵刃,割下他最后一碗血,未尝不好。
“郁启已经接手了部分公司业务,你的工作也由他安排。明天上午去公司直接找他就行。和姚家相亲的具体要求,他也会跟你说的。”
郁谢华甚至没有听郁燃的答复,就转身离去。
郁燃无法拒绝。
因为郁谢华手里有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他打开手机,柏拉图发来最新消息:“你爸到底是怎么威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