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临川公主与梅山庭将军的婚姻取消后,宋席玉就生了一场大病,一连好几日都没出席过任何事仪。
官员们担心此事传开后的影响不好,都会互相叮嘱,不要私下议论君王的病情。但因为太医院下了诏令给各州府,广招天下名医,所以皇帝生病的事也自然而然在民间传开了。
京城街边的小贩在闲暇时也会聚在一起讨论这件事。
“咱们皇上怎么就偏偏在这紧要关头生病呢?也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听说病得还挺严重的,已经好几天下不来床了。 ”
“是啊,我也听说了,现在连御医都拿皇上的病没辙。”
一个衣着体面的年轻男子:“要我说,御医治不好皇上的病一点也不奇怪,他们或许连皇上的病因都不知道。”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纷纷围过去。
“这位兄台,您是说?”
年轻男子清了清嗓子:“前几天皇上刚公开宣布解除临川公主和梅山庭将军的婚姻,这会儿就得了重病了,你们细想一下这两件事的关联。皇上精挑细选那么久,好不容易给公主相中个好驸马,怎么会说解除婚约就解除婚约?皇家岂会拿婚事当儿戏?明摆着是要把公主送去和亲,所以皇上忧思过度,才会病的,药物根本不管用。”
众人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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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邀来给宋席玉诊治的大夫不少,其中最让宋席玉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小青年。
小青年第一次入宫时,宋席玉隔着帘帐见他的身形比一般男子瘦小不少,头发简单挽成一个髻,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穿着素雅,脸上戴着一个狐狸面具,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住了。
居然还敢在他面前卖弄玄虚,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是自知医术不精,怕将来被问罪吗?
更重要的是,以宋席玉阅人无数的经验来判断,这小青年的仪态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能有多少治病的经验?
抱着这种心态,宋席玉便叫他进来:“既然来了,就进来说话吧。”
“是,陛下。”
小青年将帘帐掀开一点,略微低头,钻了进来。
宋席玉只道这个男子的声音还蛮细,却也没多想,照例寒暄道:“这位大夫,怎么称呼?”
小青年:“小生姓崔。”
宋席玉等了一会,见他丝毫没有摘下面具的打算,不满道:“你既来为朕诊治,又为何戴着面具,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小青年一愣,说:“回陛下的话,小生此举并非在陛下面前卖弄玄虚,更非刻意不尊重陛下。只是因为,小生不希望因为小生的相貌,而影响别人对我的医术的评判。比起相貌,我更希望别人关注我的医术,不要因为我长得好看就盲目信任我,也不要因为我长得丑陋就无端怀疑我。”
“看来崔大夫对自己的医术还蛮自信,从医几年了?”
宋席玉听完他的解释,先前的不满已经少了很多,他更想看看面前这个大夫究竟有几斤几两。
毕竟他的病,连御医都束手无策。
隔着面具,宋席玉看不见崔大夫脸上的表情:“回陛下,小生三岁就跟在师父身边做学徒了,但正式替人诊治不过两年。”
宋席玉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了:“才两年就毛遂自荐来替朕诊治吗?不少有好几十年经验的老大夫都没能治好我的病。”
小青年从容道:“陛下,求医问道时经验是很重要,但也不能只能看经验啊,否则前人治不好的病,以后也永远治不好了。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他自己也没把握一定能治好皇帝的病,但他觉得如果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定没希望,他不愿留遗憾。
宋席玉有些为难,但还是招呼他近身:“好,那崔大夫过来给朕瞧瞧吧。”
已经有这么多大夫看过了,多他一个也无妨,死马当活马医。
崔大夫凑近些后,宋席玉闻到他身上有股脂粉味,并且还是市井之地售卖的劣质脂粉的味道。
真奇怪,为什么一个大夫身上会有脂粉味?这个大夫肯定不简单。
但宋席玉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大夫每天会接触各种各样的病人,许是给其他女眷诊治时沾染上的。
宋席玉看上去有些憔悴,崔大夫问他具体是哪里不舒服,宋席玉只说是背疼,崔大夫提出要查看他背上的伤口,宋席玉虽然有些难为情,但也没有拒绝。
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她依旧被宋席玉的伤势吓了一跳。
整个背部有不少黑色和红色的斑块,并且肩部的皮肤烂了一个大洞,能看到里面溃烂的肉,黄色的脓液充盈其间。
又恶心又恐怖,会让看见的人有作呕的欲望。
崔大夫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面不改色地说:“陛下患的是背疽。”
此前他没见过得这种病的患者,但医书上不乏记载。
背疽这种病的致死率很高。他在史书上看过,昔日项羽的手下范增、著名诗人孟浩然,都是感染背疽而死,但他没有告诉宋席玉,怕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宋席玉无奈道:“还能治吗?”
太医院的太医尝试过用醋水和姜汤替他治疗,但几乎没有什么效果。除此之外,太医还会给宋席玉开一些镇痛的药,否则他早就扛不住了。
崔大夫:“小生可以一试,但无法给陛下保障。”
他很快就为宋席玉制定了一份详细的诊疗计划,经宋席玉检阅后,便可开始执行。
照诊疗计划,先要通过手术清创,随后还要经过一段漫长的康复过程。
手术后,崔大夫每日都会煎好药给宋席玉送来,亲自给宋席玉敷药,便于他了解宋席玉的康复情况。
“陛下,由于您红肿热痛比较明显,所以内服的药我给您开了仙方活命饮,用以清热解毒。外敷的药我给您开了可以促进创口愈合的生肌玉红膏,还有提脓祛腐的九一丹,两者搭配使用。”
“好,就依大夫所言。”
一天,两天,三天…
崔大夫来给宋席玉治病已经十五天了。
他今日见宋席玉康复情况特别好,正为此高兴的时候,临川公主来了。
门口的侍卫见公主看上去精神状态不佳、眉头紧锁,各个都小心又拘谨,生怕惹公主不高兴。
宋舒屿揉了一下眼睛,眸中蓄着的泪水顷刻溢出,两行清泪滑过:“父王,他们都说你病得很严重,我好担心你……”
这半个月的时间,她都因为宋席玉的病而吃不好,睡不香,不管做什么都会想着这件事。
而宋席玉直到今天才同样她来看他。
一向高傲的公主,此刻哭得真叫个梨花带雨、惹人垂怜。
宋席玉见宋舒屿担心成这样,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严重的错误,自他生病以来,还没顾得上派人将自己的病情告诉女儿。
“是父王的错,让你担心了。别哭了,父王这不是快好了吗?多亏这位崔大夫的医术高明。他说希望我们更多关注他的医术,所以习惯戴着面具。”,宋席玉随后又给崔大夫介绍:“她是朕的女儿,临川公主。”
宋舒屿看向父王口中的“崔大夫”,这个崔大夫身材和她差不多高,虽然看不见脸,但看仪态应该是个蛮斯文的人。
隔着面具,她似乎感觉到崔大夫也在看她。
崔大夫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砰跳得很快。
这十五天里宋舒屿都没有来过,今天突然出现,是崔大夫没想到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口的:“小生见过公主殿下。”
只有读书人才会自称小生,看来这个大夫除了会医术,同时还是个好读书之人,难怪年纪轻轻就能替父王治好病。
宋舒屿听过崔大夫的声音,浅笑一下:“谢谢崔大夫为我父王治病,我想请崔大夫一会到长信宫后花园来,我要向崔大夫了解我父王的病情。”
崔大夫背后直冒冷汗,想拒绝但是不敢拒绝:“是,公主。”
宋席玉听说公主要单独向崔大夫询问病情,嘱咐道:“临川,一会儿记得对人家客气些,他可是父王的恩人。”
宋舒屿:“知道了,父王。”
崔大夫提出一会儿自行前往长信宫,但宋舒屿才不会给他任何准备或者逃走的机会,直接吩咐自己的车架将他接到了长信宫。
长信宫后花园。
后花园的景色雅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但崔大夫却觉得如坐针毡。
宋舒屿命人端来了一桌子的佳肴和一些精致的点心,让崔大夫随意吃。
崔大夫不知她是何用意,哪里敢吃:“公主,您特意为小生准备这么多,小生承受不起啊。”
这些菜肴放在宫里,也算得上珍馐美宴,其中任何一盘菜都要他好几个月的诊费。
宋舒屿笑道:“其实是我给父王准备的,已经命人给他送去了,他现在病刚有好转,也吃不了多少,这些都是给他送完后剩下的,没事的,你吃吧。这段时间,你为了给我父王治病,肯定都没吃好,也没休息好。”
崔大夫勉强尝了几个菜,但都觉得味同嚼蜡。
见崔大夫即使在吃东西时也是把面具掀开一点点,再小心翼翼用筷子把食物送进口中,也没摘面具,宋舒屿有意逗她:“你生得这么漂亮,为什么总喜欢戴着面具呢?”
崔大夫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赶忙放下筷子,跪在宋舒屿面前:“公主…”
宋舒屿用手势示意他起来:“摘了吧,我早就认出你了。”
“崔大夫”缓缓起身,摘掉面具,露出娇美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