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星随。
四方的舍院,挂了两个红灯。红灯中间有俩人对立着。
蒙面男子在门边挺立,红衣女子持剑与之对立。
“贼人,你已走投无路了。”红色的骑射服微微被吹动在微弱的光下,为眼前的少女添加了几分英气。
她持剑与对面的蒙面男子对立,还没等到对面回答,少女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用剑挑开这人的面具,揭开他最后的面纱。
前不久,春猎结束,蔡舟舟回府,别人都与夫君一同来去。
她的夫君因为要处理事务再一次的让她独自回府。
大抵是许娘子的嘲讽太多。
哪怕这次她没嘲讽自己,反倒她自己有些厌烦这样的日子。
这位许娘子和她年龄相差不大,自小便爱与自己比较。琴棋书画样样都要比,连夫君都要比。
前些日子她还未结亲时,这位许娘子就嘲笑她没人要。后来皇帝赐婚,八抬大轿,皇帝将她许配给了青安侯。
恰好这青安郡王年轻有为,是京城里少有的翩翩公子,如意郎君。
叫那许娘子不好多说。
知道这门亲事,她是震惊的,也是欣喜万分的。她和京城大部分少女一样喜爱青安郡王林衿,在青安郡王还不是青安郡王的时候。
青安郡王对她很好,他们一起琴棋书画,他教她舞剑,他们清晨竹林比剑,夜间偷跑闲逛,他们月下赏荷花,山上说年轮。
结婚一年有余,这样的时光很少但是让她觉得他是林衿,是她的夫君。大多时候他们还是相敬如宾的。
他更多的是青安郡王,他要做他的事情,就像现在,她只能一个人回府。但不过他的仕途坦荡,短短三年就从皇子自立门户成了郡王爷。在她嫁过去的半年后,他又得了封号,可谓是平步青云。
新婚燕尔的夫妻,老是不在一起,虽然他们婚姻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林衿心里是有她的,她能确定。
林衿对她很好,就是房事不多,这也是林衿唯一的缺点了。他对房事兴趣不高,当然,她也没有对谁说,毕竟是王爷,说出去多没面子。
其实像今日这样情况她鲜少有怨言的。只是今日格外不安。
不安一直徘徊着她,直到她路过她的库房时,见到一个黑影。这份不安有了方向。
蔡舟舟没多想,靠着她学到的一些小功夫,就大着胆子去追黑影。
婢女小依也很快反应去叫人。
蔡舟舟没怎么犹豫,是因为这贼人是从她的库房出来的,平白无故给夫君添麻烦总归是不好的。不像是大家的风范。
况且这厢房间是林衿给她装陪嫁嫁妆的厢房。里面都是母亲给自己准备的嫁妆。
让她意外的是此人只逃跑不打斗。绕了一圈竟又回到库房,胆子可真大,也不怕她叫一嗓子将人都叫来。
现在想来,她为何不叫人呢?大概是自视甚高罢了。
她进攻的时候发现此人能轻松躲开自己的攻击,不是对自己很了解,就是功夫了得。
可他却是不进攻只防守。
“舟舟。”
如清泉般的嗓音让蔡舟舟愣在原地,不是因为这个贼人他叫出了她的名字,而是因为这个声音不是别人,是林衿的。就是她的夫君林衿。
可是林衿为什么要蒙面到自己的库房里?这库房中的东西都是些嫁妆,于他来说没有很珍贵的东西。
就…就算有,只要他想要,她什么都愿意给他。实在不用这样。
何况林衿并不会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
实在奇怪,舟舟在脑子里过了许多种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关于朝政,她也不敢过于关心。问东问西。可是一个嫁妆又如何关于朝政?未免太荒谬了些。
难道是有什么秘密要悄悄告诉她?她试探的询问。
“夫君?为何是你?夫君来此地又是为何?”
蔡舟舟收下剑,朝林衿走去。
林衿带着面具,蔡舟舟却总觉得他好像笑了。
……
“竟有你这样的白眼狼!早该让我把你打死的!毒妇!我要你还命来!”
冰凉的水毫不留情的泼在她的脸上,微黄的火光照在来人身上。
淡蓝色的衣袍,束发戴冠。这双桃花眼与林衿有三分相似。来人正是林衿名义上的弟弟七皇子林岱。
她莫名有些精疲力尽,还未寻思为何就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双手,被铁扣扣住。
她环视一圈,看这周围应当是御史台了。她觉得她昏迷了许久,但好像也没有。
难怪呢,谁坐了牢房还会轻松?她许是有些幻觉。
她体力有些不支,以前不会有人饿着自己。
她有些苦涩的笑了。
还没等她反应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又有两人进来,说是奉陛下指令将她交由御史中丞审问。
御史台中,她被御史中丞带到殿中审问,直到到了殿中蔡舟舟才觉精力恢复许多。她观察着这里。
之前她从未来过御史台。这是处理案子的地方。
她现在在的地方主坐后有红底白字的正字,两边站了侍卫,大殿中有许多空茶台卫椅。
有几个也坐了人,这里应该是林岱就在其中一个里坐着。
主位上坐着的人莫约五十左右,身着孔雀袍。应当是御史中丞。
他们为何抓她入狱?此事林衿是否知道?
他潜入自己厢房中,没多久自己便晕了,如今入狱他定然知道。
他为何要这样做?他想做什么?疑问重重。还没等她想清楚,御史中丞便发话了。
“蔡氏,你可知罪。”
此人一上来便问自己的罪,想来此罪或大,让他们敢直接审问自己。
“何罪之有?劳烦大人明说。”
少女一席红衣,虽狼狈不堪,但她的眼睛很明亮。
她不怕会发生什么。总之只要不是什么灭满门的罪名。林衿定然会给她兜底,再不济将军府总不能不管她。
御史中丞像是料到了她这个反应一般,拿出一本折子,原封不动的将里面的话念了出来。
“封鹏将军嫡女蔡氏一年前嫁青安郡王做青安郡王妃,予昨日戌时在库房之中杀害青安郡王。长剑穿心而死,放火烧宅。这长剑正是生日宴时王爷送你的剑。蔡氏,你可认罪。”
御史中丞念念有词,蔡舟舟才消化一句话又有下一句她不能理解。
或许也不是不能理解,而是不想接受。
她想来想去,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她跌坐在地上,大家闺秀的仪态一下便没有了。
“我夫君死了?不会的!素来听闻青枫他在朝中四处交好,你们是受他委托来骗我的!他是不是要给我什么惊喜啊。你叫他出来!或者他定然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便是。”
她胡言乱语,已经没有逻辑了。只该说她太天真了。
蔡舟舟还是穿着那身骑射服,可就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她却没了刚刚的英气,都是乱糟糟的头发,可明显有很大不同。
她身上还有些水渍未干,蹭上些灰,带着手铐跌坐在中央,刚才只见英气,现在身上这抹红色好像也没那么漂亮。
“够了!蔡舟舟,你又在这里装什么情根深种!还青枫青枫!皇兄已经死了,你给谁看!”
林岱被侍从拦着,他只能对着蔡舟舟手舞足蹈。这样子真是比之前都滑稽,可惜这次蔡舟舟却笑不出来了。
周围几人也忙得出来劝导他莫动气。
舟舟好像并未听进去。她的神情呆滞,像是想说什么的样子,眼泪接着流下。
大殿中沉默许久,她突然起身跪下。她的声音刺破空气冲向正红。
“臣妇要见官家!请大人通报!”
她像是想要死守着一个坚持。这样做的意义应该也只有她一个人明白。
“蔡氏,此番便是官家的旨意。”
他的言下之意蔡舟舟又如何不懂呢?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温柔的林郎会被人刺杀?
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武功那般好什么样的人能杀他。更加不明白他为何出现在那里。
可是不明白有什么用,她的夫君还是死了。她年少的爱恋还是就这样消失了。那个春日宴上拼命救下自己小狗的少年死掉了。
“你若执意要见官家,可以去敲鼓申冤。”
御史中丞神情并未变化,像是走了个流程般。青安王得民心,刺杀青安郡王的人怎会有好脸色吃。
蔡舟舟想起什么,突然又泄了气。
“不必了,多谢大人。”
她失神般的坐着,静静的,一动不动。
御史中丞没料到她不去击鼓,他以为她会死缠不放,毕竟没有一位有才气的人会这样就放弃。
这举动像是假意说说罢了。实在不像传言中的将门蔡氏,她不像被冤枉的也不像犯人,像个懦弱的人。况且她刚才那样坚持,现在又不愿。他反倒不太相信她会不去了。
“当真?”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蔡舟舟慢慢站起身来问到。
“可否告诉我封鹏将军府的人会如何处置。”
刺杀郡王,家中也定然不会相安无事。御史中丞皱了皱眉,示意旁边的侍从回答。
侍从表现得极不耐烦。
“封鹏将军在支援勃城时被内奸刺伤,被敌国劫走,不过数日就在敌国的阵营发现了将军的身影。”
那侍卫停顿了片刻又说:“已经坐实叛国之罪,实乃通敌叛国的罪人。但沐浴圣朝,陛下念在他战功赫赫,全府上下流放。但是其夫人何氏没受住打击去世了。念在旧恩,陛下不予处罚。母家一系方才保全。可他不识好歹,一月有余,封卫军再起反叛。蔡府上下将要满门抄斩。”
那侍从也许看在这女子可怜也许是因为封鹏将军的原因多说了两句。
也许是想着这样说了才能解了他心头的恨。你看这罪女的表情。
“父亲何时被敌寇抓到的!他又怎会叛国!我如何不知!”
她突然似发疯般的向前冲,侍卫快速的拉着她,用力的将她的身子压在地板上。她的功夫倒是有几分,但体能薄弱,不足以挣脱禁锢。可三人才堪堪将她按住。
“一月有余。在下句句实话。”
看到她这副模样那侍从急忙回答。
她不动了。又回到静静的,像没有了灵魂一般,像个死人。
她嘴上很白,没有血色,倒是身上都是血丝。见她没动了,侍卫放开了她。
她慢慢开口:“不必了。”
在坐诸位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是在回答上一个问题。
她不必再击鼓鸣冤了。有何用呢?她的家人爱人都去世了,她平反又怎么样呢?她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她做的又如何?他们能回来吗?她已经没有生的意愿了。
侍从也许是不忍心,告诉她一个勉强算好的消息。
“但是将军府中的四娘子是被夫人许配给了一户人家,夫家护着她。让她躲过了发配边疆。”
果然,她眼睛动了,往向侍从,神情涣然。像在等他的下一句。
这样的罪名,夫家竟会护,并且护得住。
“是大殿下,与皇室联姻才可不去流放。真不知你蔡氏走了什么狗屎运,害死了五殿下,家中女子还能许配给大殿下做妾。”
蔡舟舟感觉一股气息冲到脑里,身子有些不稳。
她的头重重的朝地倒了下去。
母亲,玉儿没有遵守诺言和父亲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也没能保护好府中的大家,好的姻缘也被玉儿克走。
母亲,你说女子从小便是宝玉,只要有人愿意雕琢。你说舟舟的闺名就应该叫玉儿。可是舟舟没能成为宝玉,也没能成为玉儿。
……
“姑娘!你怎么了?你醒醒啊!”
蔡舟舟睁开双眼,阳光还是那般刺眼。照得她生疼。自己怎么过的奈何桥都不知道。这孟婆汤也定然做了假,不然她的心为何还是这样痛。
“姑娘,你醒了,奴婢扶你起来。”蔡舟舟转头看到身旁的丫鬟。
是她幼时的丫鬟普普。是她上辈子一直觉得亏欠的人。
“普普,你比我先走这么多年,我还能追上你,我原来跑得这样的快。”
蔡舟舟没有想起身的样子,满脸笑意的看着普普,可普普却感觉不到,只觉得她好像有些疲惫。
“姑娘,你胡说什么呢,这春日宴奴婢怎么敢先走,你是摔糊涂了吧。这额角上都出血了,会不会留疤呀。”
普普一脸担忧,又开口道:“姑娘,等我去找太医来看看。”
“等等!”蔡舟舟有些懵,什么春日宴,她到御史台已是大雪纷飞时节了,何来春日宴。莫非她没死 ,只是睡了一个冬天。若结局没被改变,苟活又有何用?
等等,不对,普普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她身上没有痛意。她突然毛骨悚然。定定的看着普普。
普普能回来?莫非是回到了起点?这么说来爹爹定然没事,林衿定然也没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要见爹爹,要见蔡府上下,要见林青枫。
她要找他们问清楚,更要找青枫问清楚。
“爹爹呢?阿娘呢?青枫呢?”她拉住普普的手,全然忘了很多事情的不对。
她的声音变得稚嫩了些,可能声带受损了。她的手也很稚嫩。
“姑娘!这五殿下的字是陛下特赐予的。是不合规矩的,而且五殿下尚且不喜欢,姑娘怎么能这样叫。虽然私下说一说并无妨。但如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定要告姑娘不尊的。况且姑娘与殿下并不相识,怎么可以叫得如此亲密。”
林衿小时确不喜欢这字。对于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她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
鸿飞冥冥日月白,青枫叶赤天雨霜。
官家告诉他,天佑圣朝,尔等大势已去。官家都不愿等到及冠之时便在幼年早早给他定了字。
后来林衿看得很开,只不过是个字罢了。也不处处与官家作对了。更是在后帝登基,深的圣恩。
……
蔡舟舟有些愣住。试探的开口问到:“今夕是何年?”
普普一听更着急了。
“姑娘,你莫要和奴婢开玩笑,今年是宣贺二十一年,现下正是春日宴,圣人娘娘宣小辈们在这御花园吟诗作曲。我们还是快些找太医吧!”
普普着急得跺了脚。
“姑娘,你不会摔坏脑子了吧!这先是叫了五殿下的字,后又稀里糊涂的问奴婢是何年。”
舟舟一直不走。普普一脸担忧的干着急。一个人说了一堆话。
“这怎么办啊!姑娘,奴婢都说了这后山不安全,你非要来找小柜子,这下小柜子没能找到,姑娘倒是先傻了。奴婢本就说了,小柜子进了皇宫定是不能活下来的,就不应该大费周章的找,现下该如何是好啊!”
普普边扶着蔡舟舟起来边絮絮叨叨。想拉着她走,却拉不动。
舟舟没了心思听下去了,普普确实是走了的。现下总不能死而复生,就算是局也做不了找一个十成像的人。这个荒谬的想法已经要让她相信了。
这一切发生在宣贺二十一年,她彼时还是幼童,春日宴是她与林衿的第一次相遇。
她看着这里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并且事情正在和记忆里的样子运行。普普说的这件事是发生在她十一岁那年。
她的狗狗小柜子意外撞见昭仪娘子沈娘子和侍卫私通,昭仪娘子被狗抓伤,两人害怕,理好衣物后,侍卫想杀狗。
后来被林衿看到,他全力保下小狗,转而被沈娘子诬陷,被皇帝打了二十大板。最后不仅是小狗没能保住,他自己也差点没能保住。
而当时的她实在是太小了,目睹一切却不敢上前,只敢躲起来哭。
可就这样的她,被林衿发现了,还给了她一块梨花酥,安慰了她两句,她嚎啕大哭。她不敢告诉他那是她的小狗。
那个时候的少年伤痕累累,因为他被打了还是不承认错误,皇帝震怒,要他自己再走回去。他的身形不稳,摔倒几次。
他告诉蔡舟舟,这块梨花酥是圣人娘娘给的,他不舍得吃。蔡舟舟就更加不敢说话了,更加不敢说小柜子是她的,更加不敢告诉他,她看到了全过程却袖手旁观。
虽然不知是何缘由重来一次,那她就要保下大家,查清真相,哪怕只是一个梦境。
“普普,我们快走,还来得及。”普普还在说着危害就见自家娘子往溪水方向走,她只好连忙跟上,生怕她出了意外。
跟着记忆里的方向,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懦弱的小女孩看到不堪入目的东西胆怯的样子。
后山溪水边有一男一女,光着身子在一块平石上伴着溪水在嘻戏。动作不堪入目。
吓得普普赶忙闭上眼睛再蒙着蔡舟舟的眼睛。蔡舟舟没有什么表情的扒开她的手。
这个画面上辈子她已经看过了,没什么波澜。现下应该想想怎么办才能让陛下知道这对狗男女的事情。怎么办才好呢?
普普很震惊,觉得自家小娘子定然学坏了。
她该怎么办?偷衣物?然后偷偷的放在对方身上,被官家收出来?
不行,他们将衣物放得很近,只怕还没近身,那个侍卫就已穿好衣物,到时候反咬一口如何办。
他们二人应当会有信件往来或者定情信物,后宫娘娘寝宫不能去,侍卫的房间倒是可以偷溜进去。
“普普,你去帮我拿一套小太监的衣服快去。”
蔡舟舟紧皱眉头,吩咐着,普普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没敢慢步。
“不妙!”
蔡舟舟发现了小柜子已经向他们的方向跑去。
她寻找这林衿的身影。并没有看到,想来还有一点时间。
她转身快步走回去。要抓紧时间赶在他们之前找到。
换好太监服后,她吩咐普普回去盯好他们二人,开宴前这场闹剧就开始了。
普普到底是和她差不太多的小女孩,遇到这种事难免慌张,见到自家娘子这般淡定稳重难免想依靠,很听话的去做。
她混到侍卫的寝室,一路还算顺利,报着沈嫔的名头要好走点,想必平常没少打点。
正当她想进去搜索一番,就听到屋内有几位侍卫向外走。她低头行礼。
“你来做甚?你可知这是何地方?”走在稍微靠后的侍卫随口问到。
舟舟微抬头,正欲回答,突然看到面前的侍卫竟是和沈娘子通私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