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苏念棠认识的人。
这个身形太过模糊,像是由数据和意识碎片拼接而成,没有脸,只有轮廓,从远处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苏念棠下意识后退半步,以防备的姿态面对:“你是谁?”
那人影没回答,只是淡淡抬手在虚拟键盘上敲了几下,周围的剧场瞬间冻结,屏幕定格在病房里“苏念棠”失去心跳的场景。
苏念棠记得这个场景。
这是她一次次梦见、醒来却满头冷汗的场景。
就在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时,虚空中浮现出一封信的投影,那是泛黄的旧信,边缘像是被灼烧过,残破不全,悬在半空。
“你之前看到的那封信,”人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机械,带着金属的颗粒感,“并不在杜璐所写的剧情里。”
苏念棠眼里浮现浓浓的不解,“什么?”
人影抬手,微微一挥,新画面浮现。
“你看。”
画面回播,苏念棠看见画面里,嘈杂的签售会人声鼎沸,灯光晃眼,舞台上的主角是她的继母杜璐,她的前方摆着厚厚的印刷书本。
苏念棠看到前排,一个穿着浅黄色卫衣的女孩正拼命举着一块应援牌,上面,用粗黑字体写着她的名字“苏念棠”。
女孩眼圈通红,双手紧攥着牌子,声音颤抖地喊出:
“杜璐你就不能不写死苏念棠吗!”
声音不大,但能让喧闹的现场一下子变得安静和沉默。
女孩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着继续说:“我们真的......不想看见这么美好的女孩子死去。”有人在女孩的旁边递纸巾,有人也开始偷偷抹眼泪。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落下,砸在牌子上,声音不大,却像砸在苏念棠心口,苏念棠一直盯着屏幕看,黑压压一片人群中,好多人都举着应援牌,有的写着她的名字,有的写着“让苏念棠活下去”,有的干脆贴着照片和她的台词。
这时,一个声音压过音乐,从后面位置传来:
“棠棠不该死,她是唯一活得像人,而不是被设定的角色!”
紧接着,另一道愤怒的声音传来:
“杜璐你这个恶人!如果非要把棠棠写死,那就把这个剧情砸了吧!”
那一瞬间,整个观众席像是从纸片剧本里撕开了一道口子,那些被忽略、被无视的爱,扑面而来,狠狠砸在苏念棠心口。
苏念棠怔怔站在原地,手指微颤,连呼吸都带着迟疑。
“它是你的后援会,是她们拼尽权限与能量,为你争取到的一次插入投递。”
“那封信,其实是叶宁觉醒后写的,她写了很多封,想着每年你生日的时候寄给你一封,但由于设定限制,她只能在短暂清醒的意识段落里书写,没多久就被剧情强制下线了。”
系统权限者抬手,画面切换成一组账号崩塌的系统后台记录,一串串代号在画面上炸开,像燃烧的数据雪花
“其实这封信本不应该出现的,是她们拼尽全力,从多个端口试图越过设定屏障,牺牲了一个又一个账号,还毁了我们的系统后台,最终换来一次信件投递权限。”
“送进来时,内容已被烧损大半,只剩下20岁的这封,因为端口被毁,传送时间错误,没有在你生日那天送达。”
“你能看到那封信,不是因为剧情设定,”权限者顿了一下,“是因为,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有一群人不想你死。”
苏念棠的眼睫狠狠一颤,视线模糊,却仍倔强地睁着眼。
她忽然明白了,
那封信,不是剧情馈赠的巧合,
那是母亲在死亡前,拼尽意识想留下的一点爱,
那是无数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她逆命撕开的唯一裂口,
她们都在告诉她,
你不是背景板,不是病死的炮灰,你值得活下去。
系统权限者看着面前默不作声的苏念棠,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衡量是否继续透露接下来的内容。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声音依然是没有任何感情的:
“杜璐和我们做了个交易,为了重置时间线并且让你远离江执,她自愿放弃了系统给予的所有金手指资源,但她的权限有限,只能格式化江执的设定。”
“也就是说,”权限者语速缓了半拍,像是在观察苏念棠的反应,“杜璐的剧本,不再能干涉你的人设、情绪、结局。”
苏念棠怔了一瞬,耳边嗡的一声,她突然想起江执说过的话:
“别格式化我。”
她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拼命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那时候的自己只以为江执说的小组课题,原来他是在向命运讨一个可以被保留的资格。现在他们要格式化江执,只是为了满足作者杜璐的请求。
格式化,不只是删除设定,不只是清空剧本,是抹掉他的记忆,性格,甚至抹掉那个曾经陪自己走过很多个深夜的人。
苏念棠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在脑海中拼出了某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猜想,止住了眼泪,犹豫半刻,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她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杜璐,是不是没有写完结局?”
系统权限者没有立刻回答。
周围的数据流似乎也在迟疑,光幕微微闪动,系统权限者调取了杜璐的文稿进行查阅,过了很久才开口:
“是。”
“她没有写完。”他停了一下,像在确认一个更无关紧要的事实,然后补了一句,“还被骂了。”
苏念棠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这话的逻辑,“什么?”
权限者补充得很认真,“更新断档三个月,评论区大量读者表示剧情不合理,男主人设莫名其妙转为阴湿、病娇、精神不稳定,情绪切换毫无逻辑,痛斥杜璐想蹭热度。”
苏念棠的眼角跳了跳,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胡编乱造,她实在是想象不到一个温柔克制的人阴暗爬行的模样。
“她把一个本该温柔的人写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写死,无良作者。”
“我们其实......也觉得她挺麻烦的。”光影闪动了下,无奈又疲惫地翻了一页投诉单。
“设定频繁修改,角色逻辑崩塌,剧情走向混乱。后台稳定性一度下降到临界值,光是补丁就打了十几个。”系统权限者难得露出一点真实情绪,那不是程序设定的冷静,而是厌烦。
“你死了她才有高潮,江执疯了她才有话题,苏桃一摔就能上热搜。可是一开始真情实感追更的读者早就弃坑了。”
系统权限者继续翻查文稿数据,语调仍是公事公办般的客观陈述,“稍等,又有个人越过权限翻过来了。”
苏念棠从那段几乎无情绪波动的播报中,第一次听出了一丝人类的无奈情绪。
她忽然意识到,而有人还在拼命往这里冲。
系统权限者的光影身形开始出现轻微的抖动,四周的数据流突然加快,边缘出现数道红色警告光条。
他像是接收到了大量干扰指令,眼底的权限光源疯狂闪烁,下一秒,他飞快抛出几行话:
“杜璐权限已清空,金手指资源耗尽,她也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们只想看完结。”
话音落地,系统权限者整个人影便像被强制召回,迅速淡出画面,只留下一连串未整理完的调度指令在空中抖动:
【正在格式化中......】
苏念棠是被一股冲击力弹出去的,后背撞上虚空边界,坠落前一刻,视野里闪过最后一道系统提示。
跌坐在光幕之外,掌心磨破了一层皮,血珠缓缓渗出。苏念棠却没有立刻站起来,只是盯着那条消失前的指令,沉默地喘着气。
如果这个世界只能容纳“江执”这个名字的剧本人设,那她就抢过剧本,自己写下去。
......
另一边,系统权限者回到总部,半空浮动着无数断裂的数据端口,主控台数据闪烁不停,预警红灯亮成一片,一列列代码疯狂刷屏,提示“非法接入”“外部干预”“权限校验失败”。
“又是哪儿断了?”系统权限者沉声问,一边走向主控台,一边问正在焦灼飞快修复数据的助手。
“有人黑掉了我们的电脑,从外部绕过了三重权限验证。”助手满身冷汗,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第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问题。
“他竟然全部绕过了!”助手猛地一顿,像是被自己查到的某个发现震了一下,“......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总部安全系统中心层干净利落地穿行,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
如果不是主控台在毫秒之间短暂自我刷新了一次,他们甚至不会知道有人来过。
系统权限者眼神骤然一紧,立刻走近一步:“什么叫没有?”
助手盯着跳动的屏幕代码,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些紧张:“他清得太干净了,我们所有缓存、端口记录、系统调用日志,全都空白,就像......就像他从未存在过,和之前苏念棠后援会入侵完全不一样。”
系统权限者皱了皱眉,走到主控台前,指尖在屏幕上滑过,光幕骤然定格在一个不到0.1秒的警报点。
“可惜了。”系统权限者看到某处代码,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他留了一道痕。”
助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他故意没删这处警报?”
权限者没有否认,只是眼神深了几分,他忽然想起一个少年的项目提案。
【反向逻辑链重组算法】
系统权限者望向被数据不断波动的界面,冷峻的脸上第一次泛起一丝近乎感慨的温意。
看来啊,有些人,比命运本身,还执意要苏念棠活着。
“他来过,不是为了隐藏。”系统权限者缓缓开口,已经找到了答案,“他是来告诉我们——不要碰苏念棠。”
说完就拍了拍助手的肩膀,“先别管了,这次就当没有发生过。”然后转身用自己的权限删除了这个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