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浮玉给宴杭展示的交流学习行程计划,满打满算是七天。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讲座、讨论会议、 比武演示。
不过这些都跟池蔺没有关系,任务主要是由嵇裴带领完成。
池蔺认床,荀浮玉知道,所以他原本也没打算让池蔺在踏云宗住下。等引领他们到休息室的人走了之后,池蔺便对嵇裴道:“师姐,我已探查到折枝的位置,折君和它共鸣的反应很强烈,等今日我拿走后便回宗门,剩下事务你一个人在这可以吗?”
嵇裴见小师弟难得露出的认真脸,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不就是不想睡着,至于这么着急:“我就知道你待不住,晕车好点了吗?”
“嗯,吃糖压下便好了。”
“那可以啊,回去的时候御剑吧,我会和他们说的。”
“好,谢谢师姐。”
“没事的,”嵇裴给自己铺好床,想起了什么,转身问他:“那个妖侍,还在医学院吗?”
“妖侍?你是说敖晨吗?”池蔺还不太适应这个说法,反应了一会:“当然了,我又没开除他。”
“妖侍是不可以正式拜师的,我先提前跟你说一声。”嵇裴坐到床边,招呼池蔺也坐:“医学院今年招的这四个学生,你是都想收入自己门下的吧?”
“有这个打算,”池蔺看出来了自家师姐眼中的关切,接着回答:“不过若是正式收徒,我想还是会以培养华千树和东方风夜为主。现在的情况,无论是考虑华千树本身天赋,还是和华元化的关系,我都想先紧着华千树来。”
“施一雁呢?你应该已经知道施帘是她父亲了吧,不考虑考虑她吗?”
“体训的这几天能看出来,施一雁身体素质远远赶不上其他三人,而学医除了需要具备充足的专业知识,好身体也是很重要的。所以,施一雁相比于华千树,需要更努力一些。”
不然怎么高强度工作?池蔺在心里多念叨了一句。
“我大概懂你意思了。这四人身份和种族各不相同,你教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回去之后遇到什么问题随时传讯给我。哦对,你上次和我说的设备,还有一部分清皓在盯着制作,你得亲自去看看有没有达到你的预期,毕竟从前没人制作过。”
“好。”
池蔺又在屋里和嵇裴掰扯了一会有的没的,把团团“暂存”在师姐处,出门后便直奔着探测到的折枝的位置去。后山,山洞,怎么看都像是一宗禁地的样子。
等池蔺落地后见宴杭负手而立,背对着他,嘴中还哼着小曲儿。
见状,池蔺神色一凛。
我嘞个豆,吓他一雷。
除此之外,他还清楚地看见宴杭手中拿着的竹笛和信封。
听见落地踩到草地的声音,宴杭转身,大大方方地对上池蔺。宴杭特意换了一身和池蔺配色相近的长衫,一个小巧思,可惜池蔺不关心;并且面上是带着笑的,可惜池蔺看不到;池蔺关注的只有折枝的所在——宴杭左侧,就是藏有折枝的山洞。
说实话,他只想拿了折枝就走。
“你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我来此。”池蔺并未收剑,手持着立在那儿,衣摆静静垂着,丝毫不受后山劲风影响。
“当然,可以说,方才开会时见池蔺尊者走神了一阵,便猜出来尊者的目的了。”宴杭紧紧盯着池蔺的双眸,嘴角的弧度愈加放大。
但他的眼睛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没有眯起,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池蔺。
若是此时池蔺可以看清宴杭的面容,说不定会惊奇,宴杭这一双暗金色的眸子竟然和敖晨的眼睛有些相似。
“你想怎样?”池蔺把剑塞回袖子里,再开口的语气很平静,像是释然了什么一样。
也许今天是带不走折枝了。池蔺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
“尊者,您手上的,是折君吧?”宴杭看着池蔺掏出那柄翠绿的折扇,遮掩不住的笑意,听的池蔺直皱眉:“果然,我没看错。”
“那咋了。”
“我左侧的山洞中放着的,是一把伞,名为折枝,和折君配对。虽早就猜到荀宗主迟早有一天会把折枝带回去……竟是池蔺尊者亲自来了……”宴杭越说到后面音量越低,但并不影响他吐字的清晰。
池蔺站了一会,感觉有些没意思。在看不清宴杭的脸的前提下,听他说话总有一种莫名的催眠感,很像是以前高中时候上数学课的PTSD。
于是他转身就走。
“诶诶、池蔺尊者。”宴杭本来还有一长篇的话准备一吐为快,谁能想到池蔺尊者丝毫不惯他毛病的、转身就走啊。
他急了。
宴杭一个闪身瞬移到池蔺面前,池蔺倏地后退好几步。
妈的,吓他好几雷。
懂不懂什么叫边界感!不要凑这么近!注意社交距离!
是的,池蔺是i人。
“这是尊者的东西。”宴杭双手递过去,一手竹笛一手信。池蔺还是有些警惕现在有些反常的男主角,没拿,扫了眼他的双手,问:“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我的。”
“因为当年是我指使的清风去偷的啊,”宴杭耸肩:“再者,这上面的禁制只有尊者可以解,我等留着也没用。”
“那你偷笛子作甚。”
“顺手的事儿。”
……
好一个顺手的事儿。
谁懂,沉默是今晚的池蔺。
有没有人管管。
昨晚上好几个人没能想明白的原因竟然是如此的直白且简单。
“唉。”池蔺扶额,半是无奈半是疲惫地叹了口气。本来就晕像素,他心想,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干嘛啊?自从穿来这个鬼地方之后,任务一点没推动,反而中途出个差还能被抓包。
池蔺展开手中折扇,感受着扇柄的发烫,这是它对折枝的共鸣,强烈到像是一个小孩在哭着找妈妈。
他觉得烦。
池蔺本就没有一定要带走折枝的强烈的欲望,虽说是荀浮玉派给他的任务,但是不干又能怎么样呢?
人活着就仨字儿,那咋了?
做好了这个心理建设后,池蔺抬头,尽可能稳定心神,去看宴杭那张马赛克的圣光脸:“信给我,笛子我不要了。”说着,伸手去拿宴杭手上的东西。而宴杭,鬼使神差的,在池蔺拿了信准备抽回手的时候,一把握住,腿也往前迈了半步。
两人肢体接触的瞬间,宴杭愣住,池蔺也愣了。
宴杭楞是因为没想到自己这么大胆,敢直接上手,觉得于礼不合、应该放开,又舍不得。
池蔺楞的原因不在于此。
在宴杭握住他手的一瞬间,池蔺的关注点竟然是,宴杭的手大他一圈,能包住一大半。等池蔺抬头想说点什么时,发现自己不晕了。
宴杭的模样,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面前。昳丽,池蔺脑海中率先蹦出来的,就是这两个字。曾经上学的时候,读《邹忌讽齐王纳谏》那篇文章,说邹忌身高八尺,形貌昳丽。那会还不懂这个词用来形容美男子的含金量,总觉得是娘。
其实不是娘。
宴杭的眼尾很长,双眼皮也深刻,间隔适中,显得一双眼睛含情又明亮,嵌在他立体的骨相、和极具东方韵味的皮相上。池蔺在阅读原著时也会想象,书里面那么那么励志、那么唯我独尊的龙傲天,会是什么模样。
他想象中的宴杭,也许是线条硬朗的、也许是壮实的,唯独不是这副昳丽模样的。
好像这不应是堂堂一宗之主能压得住的相。
不对、他想起来了。池蔺对着宴杭这张脸,脑海中有一片迷雾悄然散开了,本来遮掩着的一个事实暴露出来——
宴杭幼年经历过的不好,一大部分来源于他的样貌。
在父母双亡后,小宴杭独自一人生活,总会有不怀好意的人,对漂亮小孩起心思。也许有佩剑中寄宿的剑灵陪他聊聊天,可小宴杭的实力无法支撑着剑灵现身。
只有他一个人,没人来保护他。
原著一笔带过的剧情,可以是小宴杭一辈子的心魔。
池蔺在某一瞬间觉得伤悲。为什么小说中写一个人成功,一定要有一段不好的过去作为前提呢?真的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吗?
原著中的宴杭为自己而活,所行每一步皆有筹谋。他心狠、他自私、他有城府。
可他不是天生这样的。
池蔺直接的目光中全是宴杭,偶尔细微蹙眉、情绪变化,都被宴杭看得清楚。离的近了,他看清楚池蔺的瞳孔是灰色的,浅淡;睫毛直长,眼角有一颗痣。那一瞬间,宴杭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看到的池蔺的怔愣、害怕是自己的错觉。
但好像池蔺尊者确实是在心疼他的。
心疼……吗?
宴杭收回触碰的手,垂在身侧,轻轻握了握。另一只手攥着的笛子感染了他的体温,摸着发烫。
“……抱歉,尊者。”宴杭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了点哑,说的费劲。他不是故意的,这个心情,该怎么说?
他不是故意冒犯他的。
对方没回应。宴杭看着池蔺将信件塞进袖口,拿出了轩辕剑,好像要御剑离开了。宴杭忙出声:“尊者不要折枝了吗?”
“那本也不是我的东西,你挡在这,不也是不想让我带走么。”池蔺回答他,神色还是宴杭每次都见到的淡然模样,好像刚才出现的怔愣是他的幻觉。
池蔺内心远不是面上表露出来的平静。在和宴杭触碰之后,就好像开启了什么开关,脑子里“砰”地一下冒出来一堆记忆,多且混乱,急需要好好梳理一下。
“不是。”宴杭盯着池蔺转了一半身子的侧影,想说:
-我是怕你找不到,想带你进去。
-我怕以后再没有和你见面的机会,想多和你说说话。
-我怕……
宴杭有很多“我怕”,可是诸多理由,皆不能和池蔺说。
他这边卡了壳,池蔺没等到宴杭的下文,转过身面对他,轻轻道:“宴杭,”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叫出男主角的名字。
“几个月前,你在我宗山脚处布置传送阵法,我宗弟子碰见过你几次,你当时是对他做了什么手脚的,对吗?南洋长老私自放你进藏书阁峰,你除了追杀我院弟子敖晨,也在那儿贴了爆炸符,对吗?包括你上我嵩月岛,提前准备好了杀阵,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