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对吗?”问出来,宴杭已然是僵住了,他双拳握紧,一边的笛子“咔嚓”一声,清脆断掉。
宴杭惊觉自己的揪心,不是因为面前人的询问,而是池蔺一口一个“我宗”、“我院”。
两人之间是这么的泾渭分明,这么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池蔺面上什么都没表露出来,甚至语调都没有很大的起伏,风淡云轻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清皓是个知感恩的孩子,若不是你在他身上下咒,他不会和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师父反目。南洋长老的事我不好评判,但我师姐在你们交手的时候中招,因为你的咒记忆错乱。说到最开始,你那天来不是向我求药的。你身上的隐疾早就好了,你是感受到了荀浮玉师兄心魔解除的气息才来的吧?若我师兄渡劫失败,你想干什么?”
在池蔺能看清宴杭面目的那一刻,慧眼自动发动,上下扫描了宴杭的身体状况,池蔺发觉,宴杭根本没服用蓬莱仙草,而那仙草,就在他身上。
而且修为,远不是他们以为的出窍期。
池蔺接着找出宴杭作为报答给他的那本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很多人,很多“看似”对池蔺有用的人:“这本册子上的人不可谓是实力平平,除了首位的华元化,剩下所有人皆曾受你恩泽。若只是报恩,我会觉得这本册子所代表的心意尤为珍重。可我岛上的杀阵如何解释?若这些人真进了医学院,你是想杀我,还是华嵩宗上下千万人?”
说到这,池蔺有些可笑地摇了摇头。要不是他看清了宴杭带在身上的蓬莱仙草,他还想不明白许多事。
刚才心疼宴杭的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
池蔺承认,小宴杭的经历确实令人唏嘘,长成现在的模样也不全然是宴杭的问题。
可关键是宴杭现在,不是一个单纯的修仙者,他是踏云宗宗主,他有能瞒过荀浮玉在华嵩宗动手脚的修为,他是书中的龙傲天,宴杭。
他不需要别人心疼。
听完池蔺说的这么多,宴杭终于有了反应。从刚开始低着头不敢直视池蔺的僵立,到微微颤抖,慢慢抬起头,让池蔺看清他嘴角放大的笑。
这一幕落在池蔺眼中,只觉得后山的风确实苍凉了些。
“哈哈哈哈、哈哈哈,”宴杭逐渐笑出声,且声音渐大,笑得弯了腰,笑得抱住了自己。
他该说什么。该说,不愧是池蔺尊者?不愧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修?
“……神经啊你。”池蔺这边说的都有些口干舌燥了,一看对面光顾着笑去了,眨了下眼,道。
他方才所说的这些,不排除有一部分是猜测。宴杭在第一天出现在华嵩宗大门口的时候,就有人禀告上来了。在华嵩宗专有的监视灵中——监控的一种——并没有看出来什么不妥。
但池蔺不觉得他是闲的没事干才来的。也不是池蔺阴谋论,正如原著中所描述一样、结合他见到的宴杭本人,符合原书中所有的描述。
宴杭做这些都是有目的的。
池蔺在秃噜秃噜说完这一大通后,看着宴杭不太正常的模样,莫名有些后怕。
他空有一身修为,御剑飞行还好,若是打架,稍微动一下灵力,全身的经脉便会破裂。
这是他从冒出来的记忆中得知的一个点。
他想趁着宴杭不注意御剑飞走,然后悲哀地发现,他走不了了。
手中握着的轩辕被迫钻回了袖子里,无论他怎么呼唤小白,都没有回应。
宴杭笑归笑,威压可没忘了释放。他所搜集的所有华嵩宗相关的信息,无一例外都是和池蔺有关,所以他清楚地知道池蔺现在无法动用灵力。
大概因他觉得,除了池蔺,剩下所有人都不值一提。
释放出来的威压不会让人感到窒息,也不会影响池蔺的正常行动,只是让他无法御剑。
而池蔺现在唯一能做的和修仙有关的,就是御剑。
宴杭慢慢止住了笑,一步步朝池蔺靠近。他比池蔺高约一个头,稍微弯下腰才能和池蔺平视。宴杭背着手凑近池蔺,嗅到池蔺身上的药香味儿,询问:“尊者如何猜到我的心思的?”
唉。池蔺在心里叹气。
真是惹上麻烦了。
“谁知道呢。”池蔺拿不出剑,便也不挣扎了。他“唰”地一下展开扇子挡在两人过近的距离中间,道:“离我远点,熏得慌。”
谁?我吗?
宴杭本来还存着想凑更近的心思的,闻言眼睛骤然瞪大,低头看自己——
不可能啊,他洗过澡且熏了一个时辰的檀香才来见池蔺的。
宴杭可能搜集到了池蔺修为和作息和喜好方面的情报,但那里面绝对不包括一条:
池蔺有鼻炎。
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儿,熏死了好吗?
“尊者果真聪慧,可是您就这么说出来,没有顾虑吗?”宴杭闻完了自己身上的味道,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我顾虑什么,你自己感受不到阵法和符都被解除了吗?”池蔺口中这么说着,眼神在四处瞥。
就当下这个走不了的情况,大家为什么不能坐下来聊天呢?站着不累啊?
宴杭紧盯着池蔺的动作,手指一掐,阵法确实没有回应了,笑道:“尊者不必如此警惕,我宗后山设置了层层禁制,无人敢靠近。”
禁制?他没察觉啊?
池蔺带着疑惑对上宴杭的眸子,马上就被解答:
“当然了,早就知道池蔺尊者会来,我便为尊者开辟了专属的通道。”
……有病。
这是池蔺心中所想。
不能走,也不能坐。
所以呢?到底想怎样?
池蔺脑海中的记忆仍有些错乱。他皱眉,在能看清宴杭面貌之后,额角总一扎一扎地疼。
救了老命了……
他对上宴杭那双暗金色的眸子,扇了扇风,福至心灵般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七百一,生辰是正月初九。”宴杭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欣喜,至于原因,池蔺不好奇。
而且,谁问了?没人问生辰好吗。
和荀浮玉同岁。
池蔺想。
随着这个想法出现,他头更疼了,竟使得他踉跄了一下。
宴杭见状,也蹙眉,伸手想搀扶池蔺,看到自己手中被握碎的笛子,赶忙收好,清理干净手上的碎屑,在身上加了个除味的口诀,才上前两步,手又不知该放哪。
他的犹犹豫豫和方才大笑的模样恍若两人。
池蔺用了点力气去掐右手的虎口,清醒了些,抬头,被靠的过近的宴杭的压襟挂坠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仰。
而宴杭却以为他要摔倒,忙伸手扶住池蔺的腰。
他好瘦啊。
宴杭蹙眉,心想。
这么想着,又上下摸了摸。
池蔺本就反感和不熟的人靠近,现在的肢体接触更是触碰了他的雷点。
我去你妈的男主角。
手上的武器只有那柄折扇,直接甩手朝宴杭颈侧划去。宴杭不躲不避,手也不松。没有灵力加持,折君本身的实力不足以破开宴杭的护体防御。
紧接着来的,是池蔺的上勾拳。
在意识到扇子没什么卵用之后,池蔺就把他丢到了袖子里。赤手空拳,应该是招架不住宴杭的。
但他忍不了了。
刚才的接触又使得他冒出了一大堆记忆,现在他脑子里乱得很,只想赶紧回到一个他觉得舒适的环境中休息。
而不是在这站着吹冷风,还被摸来摸去的。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宴杭。
开玩笑,荀浮玉已经是修仙界修为最高的了,现在面前这个比荀浮玉还高。
他拿什么打?拿命打?
宴杭硬挨了池蔺这一拳,不恼,退后两步,抬起双手,看着池蔺的眼睛道:“是我的错,我以为你要摔倒想扶一下……下次不会这么越界了。”
他被池蔺这一拳干上下巴的第一反应不是打回去,而是在想,他怎么能把池蔺尊者逼到动手。
池蔺打得急,眼角甚至有些湿润。
生理性的。
“我带您去拿折枝,”宴杭看着池蔺缓了缓,抿唇,率先转身走到山洞边,当着池蔺的面,解除了阵法,然后掏出一颗夜明珠放在手心,朝池蔺道:“这边。”
眼下这一幕是出乎池蔺预料的。
介斯揍嘛呀。
不是记仇且报复心强吗?被揍了一拳还跟他道歉?
哞?
可是他还是走过去了,跟在宴杭后边。
山洞内部有一道暗黑的甬道,所幸宴杭手中的夜明珠够亮,且照的是池蔺脚下的路。池蔺边注意着脚下的石板路,边听宴杭讲道:
“折枝和折君,是数千年前的云家家主创立云家之初所制作,视为云家的传家宝传承,择主历任云家家主,直到家主身死,才会回归云家宗祠。”
宴杭的话回荡在甬道中,空旷的以至于有些飘渺。这个故事好像在某些方面和荀浮玉所说的版本有些重合,池蔺不禁听得认真了些:
“云家覆灭前的那一任家主,有一同胞姐妹,两姐妹各育有一子,同岁,且皆天赋出众,共为继承人选。家主妹妹天赋异禀,独自开宗立派,云家族人便想推举家主妹妹的孩子当选下一任家主。当时的家主不忿,设计湮灭了妹妹一家,将折枝和折君给了自己儿子。直到四百年前,云家覆灭,折枝失窃。”
失窃……
池蔺本落后宴杭好几步,为了听清八卦,快走两步跟上,两人仅差了半个身位。宴杭欣然他的靠近,举着的夜明珠离池蔺更近了些。
随着宴杭最后一个字落下,两人也走到了山洞的尽头。那里空落落的,墙角堆放一大摞书画卷轴;和卷轴随意丢在一处的,便是一把斑驳的纸伞。
当然了,这材质必然不可能是纸。
宴杭示意身后人看:“这便是折枝,曾经存放在云家宗祠的传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