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夜总是很热闹,抓耳的蛙鸣与各种虫声织就了一个令人安心的氛围。
老式的居民楼还没有像如今的筒子楼一样密密麻麻的贴合在一起,而是松散地隔出来许多空闲的距离,这楼一楼带着个小院子,眼前这家人家将院中拾掇地井井有条。一边拿着砖头垒起了个小圈,里面填上土,种的菜正绿油油地晃荡着;另一边有着竹条搭着的小台子,台面上各种盆栽花花绿绿地拥挤在一起,显得院中格外热闹。
此时,一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翻过毫无威慑力的院墙,轻巧地落在了院中。
顾珏落地后环顾了一圈院中环境,接着目光便循着月色飘向院中的窗户上,他走到窗边,抬手掐了个安神诀弹了进去,随后便走向连接屋子和小院那扇门,抬手轻触了一下门锁,门便顺从地打开了。
“师弟,你现在看着像一个神通广大的贼。”顾珏耳机里传来一道贱兮兮的声音。
顾珏没理他,只是轻轻推开房门进入房中,寻找自己的目标。
近日缉妖司收到消息,永州出现了只妖,已经流窜市井多日,害了多人性命,但门下弟子在所上报地点蹲守多日却都未曾遇见,但是受害人还在增加,多名弟子也一路追查,最终却还是无果。
顾珏是缉妖司的二把手,门下师弟解决不了的事情多是由他出面解决,而耳机中声音的主人乔烨则是他的师兄,刚游历归来,平时这时早就瘫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朝阳为何物了,这次却非要死皮赖脸要跟着他一起来收妖。
“这妖所害之人,皆是突了发心疾而死,无他原因。”乔烨又在耳机中说道,“接连数十人,古往今来有如此恶俗的,怕只有......”
未等他话音落下,一道赤色残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顾珏身侧掠过。
顾珏伸手欲抓结果落空,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的灼人温度。
“灯妖。”顾珏吐出乔烨来不及说完的话,抬手祭出四张追魂符,神念一动,符咒便朝着四个方向追去。
顾珏一凝神,手在西南方五指并拢,做出了一个“抓”的动作。此时他面前的空气像突然绷紧了一样,紧接着开始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与他较劲拉扯一样。
透过窗户,可见外面院中也突然刮起狂风,吹的那小菜地边垒着的砖石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挪动声。
顾珏缓步走入院中站定,紧接着侧身收了手肘,往后一甩,一个莲花样式的烛台便凭空出现,落在了他手侧的地上。
“跑了?”乔烨问道。
“嗯。”顾珏弯腰捡起地上的烛台,约莫三寸,顶端莲花形,中间烛身只剩短短一截。
“看你符追出去了,别打哑谜,哪边?”乔烨毫不相信这位师弟的闷言闷语。
“先回去。”顾珏说罢,轻轻将他打开的门关上了,捏了个诀将被糟蹋地满目疮痍的院子恢复到了刚来时的宁静,又轻巧地翻出了小院。
等顾珏回到缉妖司,天色已大亮。
缉妖司坐落于永州郊区普宁山的山腰处。从山脚只一条盘山公路蜿蜒上去,像只缠绕着山柱的龙。公路直通到伫立着两根巍峨石柱、石柱上石匾无字的大门口,但是再往里却只能看见在清晨雾气中隐约的深林,无法窥探到任何一丝人气。
此时的石柱旁一道身影渐显,来者长身玉立,比常人高上许多,只看到留着乌黑短发的圆润后脑勺都能感受到其不同寻常,一套简单的白色短袖也是衬得人肩宽腰窄,在雾中竟有一丝出尘的气质。
他像是在等待什么,约莫在石柱旁站了一刻钟。日光将弥漫的雾气渐渐蒸发,男子的轮廓也逐渐清晰,当不远处传来一声独特的清亮鸟鸣后,石柱旁又空无一人了,仿若前面出现的男子只是海市蜃楼。
不远处,一位穿着白色卫衣的青年正大步流星地向石柱处走来,来人眉目深刻,鼻梁高挺,称得上俊美异常,但这位英俊的小青年正面无表情地在前方疾走,而他的后方另一位染着一头粉发的青年正在狂追——二位正是昨晚去收妖的顾珏与乔烨。
顾珏站在石柱旁等着自己那腿短脚程慢的师兄赶上来,却突然在周围感受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怎么了这是,脸这么臭?”乔烨赶来时就看见自己的小师弟皱着自己的眉头,让那张本就不算和善的脸更冰冷了。
“有人来过,法力不低,我不认识。”顾珏低声道。
“没事,别人进不去山门,不用担心。”乔烨看着还是皱着眉头的顾珏说,“我们先回去再说。”
顾珏点了点头,食指中指间夹着一张符往面前的的虚空中一指,紧接着手腕一翻,手中符纸无风自燃。
符纸烧尽后,一道红木大门出现在了二人面前,顾珏一脚跨进了大门。
进入大门后,原本深山老林的幽幽景色渐渐淡去,一个吵闹的街市出现在眼前,一眼望去,各种吃的玩的琳琅满目,仔细一看,卖东西的店商家也长得争奇斗艳,各有特色,但就是有些非人类——虽然确实大部分都是非人类。
顾珏二人没有留恋街上的热闹,径直走向街尾那座似古时衙门的府邸。从府邸那漆红的大门入内,入眼的便是回廊绕着的一个宽阔大院,院中东南角种着七棵竹子,在阳光下翠绿异常,西边则有着一个半院大的莲花池,池中似乎还有几尾,额,略微有些肥硕的锦鲤。往前对面二进门正对着大门,可窥见里头还有一处院落,规模应是不比外院小。
二人进门就朝着回廊东面去了,穿过一拱门,又进入了另一处院落,院中种满了与人齐高橘子树,堪堪留出一条道通向院中的三间房的石子小道,道旁有约三寸宽的留空,也挤满了各种花朵杂草。
“这三年不见,你这办公的地方怎么越来越复古风了?”乔烨跟在顾珏后面,随手摘了个橘子,“复古的有些原始了——你是准备养猴子吗种这么多橘子?”
顾珏头也不回:“猴子哪抢的赢你,吃也塞不住你嘴。”
乔烨啧啧了两声,剥开橘子丢了瓣进嘴,被酸的面目扭曲,“养的橘子......嘶,都和你一样记仇。”
顾珏没再接话,转身进了小院右侧的房间,不一会儿拿了个藕色的小布袋出来。
“这是什么?”乔烨好奇,伸手准备抢过来一探究竟。
顾珏将小袋揣进卫衣兜里,躲开了那只试图抢袋子的手。
“乾坤袋。”
“我丢,这好东西哇!”乔烨两眼放光,“谁送的?给我瞧瞧嘛!”
也许是常年呆在一起,顾珏对于自己这位师兄忍耐度比对旁人要好很多,他回答道,“不知道,从老家带来的旧物中翻出来的。”
乔烨一听是有关于老家的旧物,便未再开口追问了。二人捏了个诀,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石柱旁。
“你那符纸追着那灯妖去了哪一方?”乔烨抬头望了望日光,“现在时辰怪早的,去吃饭不?”
“你去吧,我不饿。”说罢,顾珏又祭出张符纸,没等乔烨张嘴挽留,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乔烨:“......不饿也先告诉我在哪一方啊!”
顾珏又回了昨晚发现灯妖的那家人的院中,与昨晚不同的是此时院中多了两个人——一个眼中泛着红血丝的男人正神色欣喜扶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再给盆栽浇水,二人看着在四十岁左右,却都枯瘦异常。
“今天精神比昨天好多了,想吃啥,一会儿我给你做顿丰盛的早餐!”男人怜惜地看着自己面容憔悴的爱人。
“医生说这心脏病严不严重还是因人而异嘛!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天天盯着我不合眼,就别做饭了,去外面吃吧,今天想吃西红柿炒鸡蛋,还有莲藕排骨汤......”二人像是看不见院中那第三个人一样,兀自话着家常。
顾珏默默听了一会儿,又淡去身形,不一会儿出现在了小区门口的一辆自行车旁边,他跨上自行车,一脚蹬出去,耳中还回荡着这对平凡却又乐观的夫妻的话语,脑中却出现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乔烨之所以一听到他的小布袋是老家带来的物件时就不追问了,是因为他自己压根也不记得关于老家的事情了。
顾珏成年后就一直住在顾家本家,对十八岁以前的记忆毫无印象,仿佛他的人生就是从十八岁开始的,没有母亲,有一个略胜于无的父亲。但是乔烨却偷偷告诉他,他以前是在老家和爷爷一起生活,爷爷去世后自己还不肯回到本家,把去接自己的人打满山窜逃,最后自己父亲亲自去接才接回来的——但是接回来时是昏迷的。按乔烨的说法,是自己悲伤过度,神志不清,最后被打晕带回来了,但是醒来之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关于爷爷,关于老家,关于那十八年,通通成了一片空白。
顾珏在醒来后就变得不爱说话,总是沉默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每天苦想,试图把禁锢大脑的那一片空白戳破,让它泄露出一点曾经旧时的记忆。后面乔烨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师弟其实也是表弟这样死气沉沉,便偷摸告诉了他老家的地址,顾珏不久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陌生地方,虽然依旧想不起来任何东西,但是他把那简单的两间房中的东西都搬回了本家,后面到缉妖司任职,又把东西都搬到了他缉妖司的住所。
那藕色乾坤袋正是那一堆零零散散东西里的,有他曾经记忆的储藏品。
想着,他脚下的动作又加快,耳边只剩破风声。
“会找回来的。”这是他唯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