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她该高兴吗?她的宿敌终于死了。那个突然占据她亡夫身体的百年水鬼,生前征战沙场十载,死后在岭北研究战术百年。可重生再战,到头来还是死了。可恨,可悲,可笑。

    她记得自己还嘱咐过他,要完完整整马革裹尸而归,好歹给她亡夫留个全尸。如今人真的死了,也不知这些北狄人可曾给他留下全尸。

    “我要见他尸首,把他尸首给我。”

    她将赫连戈从座上拽起,目光咄咄逼人,“我再说一遍,我们大晋不会白白丢掉一个公主,我来你们这天寒地冻的破地方,是为了把宣抚将军换回去,结果你轻描淡写告诉我他死了。我不信,把他尸首给我。”

    “你哭了。”赫连戈眸光一闪,有些诧异,“你为了他,哭?”

    “我在哭我自己悲惨的命,我在哭我们大晋赔了夫人又折兵。”她攥紧掌心,咬牙切齿道,“本来这就是笔交易,宣抚将军死了,那不妨也放我回中原。”

    “不可能。”赫连戈目光沉了沉,决绝否认,“你已经来了这里,不可能再回去。”

    “那你好歹把他尸首给我!”她忽然怒吼,“我要亲眼看看他是怎么死的,身上有多少伤!无论如何必须让我看见他!”

    泪水夺眶而出,在赫连戈愕然着伸手之前,她一记耳光狠狠甩了出去。

    赫连戈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愣望着她。

    她指着他木讷的脸一字一顿,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要他的尸首。”

    那个分床睡了整整五年的夫君,无论如何她也要看他最后一眼。

    “已经烧了。”赫连戈忽然暴怒,上前攥住她手腕低吼,“没了,灰飞烟灭了。”

    “好啊,那这样我会离开这里,回到中原。”她用力甩开他的手,“我不会让你们沾到一丁点儿便宜。既要又要,没这种好事。”

    “不可能。”他上前几步抓过她的小臂。

    “你知道我的本事,我下定决心要走,除非你把我杀了。”她拂开他的手指,“否则拦不住我。”

    赫连戈心有不甘又追出几步。

    “滚开!”她转身失声吼道,双眼已气成猩红。

    生同衾,死同穴。

    生同衾,死同穴。

    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

    她走到衣架前,用尽浑身力气掰下一块狼牙,直到手指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她将那块尖锐狼牙藏进袖中,紧贴着肌肤将袖口整理完好。

    既然齐昌游最后的归宿是这里,那她也葬在这里算了。

    也算偿尽一段旧日夫妻情谊。

    月圆之夜。

    巫姬们从天亮时便开始为她梳妆,手指在她发丝间翻飞穿梭,将乌发编成层叠的辫,金饰与宝石在发间流转,步步生莹。再后是朱砂点上眼尾,一抹殷红衬得她眸光雪亮,眉骨落下一点花钿。纯白狐裘披上肩头,雪色衬得她脸色愈发清冷。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色,后知后觉,这北狄人大婚竟然穿白不穿红。

    不过这也很好,反正她也不打算活了。

    那些巫姬嘴里正絮絮叨叨和颜悦色地对她说着什么,她只听懂一小半。无非就是要她好好伺候她们的王上,为王上开枝散叶,诸如此类的废话。

    这里人成亲不用红盖头,但新娘却要闭着眼睛入婚房。

    她任凭那些巫姬搀着她走,实则眼睛却是半眯着。袖口里那片狼牙微微蹭着她的肌肤,正隐约地泛痛。

    这婚房,也就是她作为王上与王后的寝居,是这空心山城的东边最高的一处楼阁,叫做,月台。据说是人间离月亮最近的地方。这里的人自称是狼的后裔,信奉月亮。

    一群疯子……她心里想着,额头微微出汗,暗自捏紧袖口那块坚硬的狼牙。

    她一步,一步,靠近窗边床榻。

    巨大的银月近在咫尺,而北狄领主,赫连佑,正背对着她盘坐床上,身影在月光下如山般巍然。

    “王上。”

    她捋清干涩的喉咙,发出二字。

    握紧袖中尖刃,依礼叩拜三下,膝盖着地的声响清晰可闻。可赫连佑,一言不发,始终缄默。

    她曾听说过这北狄领主是个脾气古怪沉默寡言的老头,今日得见果真如此。莫非是听说她身上背负的那些事情,譬如逼着他的子女下跪喊母亲,更或是她包庇擅自出逃的天眼女,还有藏匿狼眼的嫌疑……是因如此种种,惹得动怒?她开始不安。这才是她与这老头见面的第一日,将来的日子该如何过。

    无所谓。

    她想,反正她今夜,是打算杀了他的。

    既然齐昌游死了,她不会让北狄人占到一丝便宜,顺便还能和他死在一处。

    ……

    付婉悄然起身步步走近,像只潜行的猎手,调整呼吸将刀尖徐徐对准他后背中心……

    扑通。

    那人突然向前栽倒,重摔在墙面上。

    付婉汗毛倒竖僵在原地,刀尖迟迟悬在半空。

    “王……王上?”

    借着雪亮月光她看清了他的脸,紫黑嘴唇,眼珠突出,上面蒙着一层死灰色的浑浊薄膜。

    显然是死去多日了。

    疯了,这是她来到这破地方迄今为止所见所闻最疯的一例。

    北狄领主,她的新丈夫,死了。

    “王后。”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吓得她手里的狼牙落在地上。

    “赫连戈。”

    她咬紧牙,压住颤抖的声线,“你来干什么。”

    月光下,那道高大的身影裹着雪白皮裘,狭眸里噙着狼般的贪婪,烫得付婉思绪混沌一片。赫连佑已经死了,赫连戈又忽然出现在这婚房里,一切都不照着她预料之中的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

    “我的新娘在这里等我,”他一步步逼近,“我自然要来。”

    “你……你又不是……”付婉微微俯身蹲下,将手藏在身后不停去摸那柄掉在地上的狼牙,却怎么也捡不起来。

    “若我说,我是新的北狄领主呢。”

    他忽然停住脚步,声音沉得近乎耳语,眼底笑意深沉盎然,

    “孤的……王后。”

    月光照进他的眼底,那双狭眸深处涌动着危险的暗芒,像一头贪婪又餍足的狼。

    付婉冷静下来,于脑海里飞速捋了一遍。

    弑父……她心里如是猜测。这赫连戈真是好大的胆子。那他来这里又是想做什么,在他爹未寒的尸首目前和她洞房花烛?

    “我听不明白,”她冷着脸,悄然往旁边挪了半步,“我应该是你爹新娶的老婆,怎么就成了你的王后?”

    她故作镇定地质问,手却在地上暗暗摸索那柄狼牙。

    赫连戈望向她的眼底几分戏谑浮起,轻描淡写说道:“在我们北狄,父亲若死了,儿子便要继承父亲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

    “啊……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她嗤笑一声,“看来你们北狄人,与禽兽并无差别啊。”

    “你们中原不也讲究一个子承父业。”赫连戈凑近上前,“与北狄的传承之道,如出一辙。”

    “你是太子吗?就子承父业了?也轮得到你?”她蹙眉笑,“我听人说,赫连图才是王位继承人吧。”

    “是啊,不过,他让贤于我了。”

    “让贤?”

    “就在昨日,兄长因天眼女丢了眼睛,惹得父王大怒要杀他。”赫连戈俯身凑去,两指捏起她下巴细细摩挲,“谁料兄长失手,将父王反杀。可这弑父二字,吓得他魂不附体。于是我提议……”

    温热气息扑在她耳畔:“不如让这怀璧公主做替罪羊。只可惜,”他卖了个关子,温热手指缓缓滑过她脸庞,“我对他说,兄长弄丢了天眼,已无法承载天命。不如,交给弟弟来处理一切。”

    ……

    她安静地听他徐徐解释,手指在背后地面上耐心地摸索,终于触碰到一片冰凉的东西。

    “哦,还真是弑父。”她将狼牙滑入袖中,唇角勾起一抹笑,“索罗戈将军,您从将军到王子,又摇身一变成了王上,当真好手段。”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笑意愈发明媚:“筹谋多年,终于得逞,我该好好恭喜才是。”

    既然赫连佑已经死了,那便杀了他儿子吧。这北狄的君王,死一个是死,死两个也是死。她既然打算同归于尽,还计较什么。

    她想着再凑近些,一刀捅进他的腰,正琢磨如何更近一步,赫连戈忽然脸色微变。

    起初她心里一愕,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意图。谁知他忽然眸光低垂,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

    “这原本不是我的目的。”

    付婉眯眼:“什么意思?”

    “这王位并非我本愿,”他忽而一把将她拽起,抵在了冰凉墙上,另一指顺着她的脖颈缓缓向下,“我不过是个被派去中原卧底的庶子。可自那日地宫见到你,我就疯了般想要得到你……”

    他侧身咬上她的耳垂:“我既然想要,就一定要得到。”

    付婉微微侧开脸颊,竭力隐忍着不适,攥紧了袖口坚硬的狼牙,“所以您是为了父亲的女人才忽然萌生篡位的想法,啊……那真是更可笑了。”

    “能博你一笑,我很乐意。”赫连戈轻挑眉梢,一手强行攥过她的下巴,“反正你已沾上谋杀北狄领主的罪名。”他一边说着,唇峰沿着她的下颌一寸寸熨过,“你就永远都是我的了,再也逃不开……”

    “可你又想得到我,又要我做你们弑父的替罪羊,不矛盾吗?”付婉微微握紧袖中的尖刃。

    赫连戈喉间溢出一声低吟,似乎是说了什么,但并不清晰,此刻湿热的唇已经咬上她的脖颈。背后是刺骨的寒墙,胸前却是他炙热的胸膛。冰火交织间,唇齿也已经咬上她颈侧。付婉还是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心里烦躁至极,恨不得立刻捅死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但他的身子压得太紧,连抬手的空间都没有。

    ……

    不行,她施展不开。

    付婉忽然抽出胳膊,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这么说,今夜和我圆房的人是你了?”

    赫连戈愣住了,一时忘了她是替罪羊的身份。喉结滚动半晌之后,他有些心神错乱地退开两步又一点点靠近她,单膝跪上床榻。面前女子身上的雪白狐裘已然半敞,媚眼如丝地倚在床榻上。纵使她身边还躺着他父亲面容怪异的干尸,他眼里也只能看得见她了。

    “你……接受我了?”他微诧之余,双眸燃起危险的火光。

    “是啊……”她轻贴上他耳畔,声音软乎甜腻,“与其和一个糟老头子同床共枕,还不如和你,至少你……”她抬起指尖,轻划过他的胸膛,“年轻,不是吗。”

    “当真……”他含糊问了半句,慌乱灼热的手掌一把扣住她的腰,嘴唇在她脸颊附近流连。

    “既成了这一国之主,又得到了父王的女人......”她在他耳边轻喃细语,柔软声线蛊惑得他眼底暗潮翻滚,于是箍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骤然一瞬腰间剧痛。

    赫连戈瞳孔一缩。

    “没有这种好事。”

    那女人冷冷地看着他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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