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柠在宿舍陪着她,姜且和宿遥泱回教室开班会,季青柠关了所有的等灯,只有走廊的声控灯在一亮一灭,她默默盯着刑攸的侧脸,时不时伸手试一下她的体温。
刑攸梦中很难耐,周围皆是密不透风的蛛网,紧紧缠绕在她手臂大腿上,刑攸用力去扯去拽,所有都是无用功,刑攸只觉得如何都喘不上气。
刑攸是被热醒的,身上出了汗,但手掌是冰凉的,李知勉看她醒了就抬手在她额头上试了下|体温,三秒钟后说:“嗯,退烧了。”
刑攸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她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没有在宿舍,而是在一间被蓝色围帘遮着的房间,她正纳闷,李知勉看着她说:“别看了,在医务室。”
“谁带我进来的?”刑攸问,她顿了顿,又补充着问,“我那两个舍友呢?是她们告诉你的吗?”
李知勉说:“对,刚好我被班主任拉去搬资料书了,在办公室的时候听到她们跟你请假,我说我是你哥哥,她就让我来了。”
刑攸想要坐起身,倏然手背一刺痛,她垂眼看过去,自己手背上打了点滴,李知勉轻柔地按着她的肩膀要她躺回去,“好好输液吧,我跟你简单说一下班会的事。”
刑攸点头:“也行。”
李知勉思忖片刻,斟酌过发言顺序,缓缓道,“咱们班主任叫张甜甜,教物理的,今天早上跟她坐一起那个是咱们的生物老师,叫田鑫雨,她是四班的班主任。”
“哦,就这些?”刑攸问。
李知勉又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你还想知道什么?”
刑攸偏过头,面无表情道,“我……没有,就这样吧。”
医务室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女声在布帘外响起,她问校医,“你好,高一三班那两个学生在哪个隔间?”
医生抬手指给她,再撩开帘子,刑攸看到神情清淡的季青柠,她讪笑着说,“青柠,你怎么来了?”
李知勉给她让出一个空位坐,季青柠盯着他看了又看,盯了又盯,放下盒饭才说,“看不出来啊,藏的够深,那时候怎么看不出来你跟我们攸攸还是一家人呢?”
刑攸抿了下唇,看了眼盒饭,季青柠给她准备的小米粥和小笼包,她拉着季青柠的袖口,“等明早我请你吃早餐。”
李知勉轻声嗤了下,季青柠微扬起下颌,目光高于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满不在意,“攸攸跟我说话,你笑什么?”
李知勉又摇头,“没事,我就说刑老师跟你关系好。”
他冲刑攸挑起眉,语气带着点挑衅的意味,“你说是不是?”
“刑老师。”
一字一句,咬得极为清晰。
季青柠的眼睛细长,微阖起来带着些凌厉,她咬紧牙,笑了下,端起盒饭,一屁股坐在刑攸身旁,慢慢扶她坐起来,舀了一小勺米粥,放在唇边吹走热气,“啊——攸攸喝点粥垫肚子。”
刑攸一僵,含着粥咽下去,被胃酸侵蚀过的肚子终于有了另外一个可以折腾的东西,刑攸舒出一口气觉得心悸感缓解了很多。
季青柠不给她缓气的机会,一勺一勺喂她,时不时加塞让她吃一个小笼包,学校的小笼包不过孩童的拳头,刑攸的嘴再小也盛得下,不过季青柠并不着急,也不催促她。
李知勉坐在她身后看着季青柠一勺勺喂刑攸吃饭,他皱了皱鼻子,这样也好,如果是他喂,刑攸可能都不一定吃。
思绪渐深,李知勉就成了季青柠安静的背景板,再回神时,季青柠拧着眉看着他,李知勉不明所以地“啊”了声,季青柠给了他一手肘,“纸巾!你能不能不要发呆?”
“哦哦,抱歉。”李知勉摸兜翻出小包的纸巾,这还是周女士贴心放进去的,李知勉说他一个大男的不用这种“奢侈品”,周女士强硬地、费死劲地塞到他口袋里,李知勉才勉强收下。
季青柠对他抱歉的话充耳不闻,手用力一拽,外面的塑料膜发出嘈杂扰人的响声,季青柠放下纸盒,收拾好垃圾等等,转身递给李知勉,命令道,“去扔了。”
刑攸迅速抬手,“我自己扔好了,别麻烦他了,本来就是我自己吃剩下的垃圾。”
季青柠沉下嘴角,塑料袋里装着纸盒子往床头方向一丢,不太开心,“你可真是为他着想。奥——班主任说了,如果你身体实在不行就让你家长带你去医院开证明,这样就不用参加军训了。”
“我没事,军训照常参加就好。”刑攸垂下眼皮,手掌上隐隐传来的痛感还没有消失,但胃被填饱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满足感。
季青柠伸出手指,很重地点着刑攸的脑门,“我说你是不是傻啊?站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又不是什么正规军,你那么较真干什么?”
刑攸猛地抬头,说:“我不想搞特殊嘛,本来就没什么事的,昨晚没睡好,今天又折腾了一上午,肯定是因为这个才发烧的。”
李知勉“哇”地眼睛就亮了,刑攸说了很多,比以前都要多,他暗自想着,季青柠已经拿了塑料袋挂在他伸出的手指上,走前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儿,辛苦你给我门攸攸当家人了,我来了,你走吧。”
李知勉歪头,疑惑地“啊”了声,在他疑惑以及思考的时间内,已经看不到季青柠的身影,李知勉和刑攸相互看着发愣,他掂了掂手中的垃圾,指着帘子外,“我先去扔了?”
刑攸不再较真,点头道,“麻烦你了。”
李知勉实在不觉得麻烦,从小到大能被称上麻烦的大概就是刑攸的头发了,奶奶总守着那一亩两分地,王玲上班早出晚归,刑攸想留长发就要自己学着绑头发,她胳膊短手也小,这件事总由李知勉代劳,李知勉对此事,虽算不上信手拈来,但至少成品并不算丑。
而且,与刑攸相比起来,小时候总跌跟头的李知勉才是那个真正的麻烦。
他出去扔了垃圾,又带着一身甜味回来,刑攸正垂着头靠墙眯觉,不自觉地就嗅了嗅,鼻子一皱凉凉的物件贴了上来,刑攸忽然抬眼往后缩脖子,李知勉弯腰扶着她的后背,提醒说:“后面那块纸板可受不住你这样靠它,当心摔了又哭疼。”
刑攸略微一顿,忽然鼻酸,她说:“李知勉,我不要你对我这么好。”
李知勉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句话,笑了笑,抚着刑攸的肩膀,轻声反问,“我们不是家人吗?为什么不能对你好?”
刑攸情绪有了些波动,她喃喃说,“不是那样的。”
不是因为家人才对她好,也不是以为是家人才对她好,刑攸思想浑噩,内心有一处在崩塌,这次是更为彻底的、决绝的。
李知勉听了微微一扬下巴,在中间空出很大的位置抱上她,手臂也只是虚晃一枪似的贴在背上,“刑攸,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家人。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不是因为家人这个身份,而是因为我本来就应该爱你,知道吗?”
刑攸不懂也不理解,她将脸埋进李知勉的颈窝里,低声抽泣,咽喉内的酸胀感刺激着刑攸的感官,李知勉不厌其烦地轻拍她的后背,心想,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哑巴,连哭都没有声音,他以为自己做的够好了,但依旧不能让刑攸哭出声。
刑攸自始至终都将自己包裹在蚕壳内,他不明白也不理解,究竟是谁在壳外缠绕上一圈又一圈的蚕丝,将刑攸逼得苦不堪言。
从来没有被允许过情绪,所以不会哭也不懂发泄,刑攸又推开李知勉,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缓一会儿,“我没事了,几点了,是不是还有晚自习?”
李知勉叹气说:“你不用上,她们帮你请假了,假条一直到你彻底好了。等你打完点滴我送你回宿舍,等明天再看情况,一会儿再拿两袋退烧药,高烧好退,低烧不容易,还会反复,晚上烧起来你会很难受。”
刑攸偏开了头,“嗯”了一声,自己在李知勉面前失态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可每次看到李知勉因为自己才露出的担忧的神情,意外让她有些难堪。
李知勉注意到她又不讲话了,也不敢贸然打扰她的思绪,就坐在一旁等着她回神,刑攸什么都没有想,她在放空大脑调整情绪,许久过后,刑攸抬头注意到已经犯困的李知勉,伸手戳了下他的手背。
青春期男生的身体已经悄然发生变化,经历完变音期,李知勉的嗓音也带着成熟男人的低沉,但同样也不失少年的爽朗。
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是不是输完了?我去喊医生给你拔针头。”
刑攸抬头看了眼药瓶,说:“不着急,还有一个底。”
李知勉又坐回座椅上,撑着头犯困,医务室的门被“砰”地推开,帘子哗啦啦响,布帘内的两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知勉闭眼在大脑内搜寻这声音的主人,刑攸先开口提醒他,“是赵秋学长,在补习班见过的那个。”
赵秋的闯入将时间都打散了,一秒接一秒向前,忽然另一个声音响起,“学长,你头上都冒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