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尔维·格斯塔在回首都时,一直在看着马车外的风景。
到处都是机器运作得隆隆作响的工厂,恢宏高调的机械之作与夹杂其中繁华奢靡的哥特式建筑勾连成这个首都的特别之处。而那些随处可见的烟尘在空气中弥漫开,又落满每一个角落,所见皆是一片灰蒙蒙的死气和华贵。
这个地方原来依然这么无趣,让厄尔维几乎要沉沉睡去,在睡梦中去追寻几分鲜活。
只是他未能如愿,在路过一个似乎是新建不久的大教堂时,违背了他于心里对这座枯竭的城市所下的定义,以至于困意烟消云散,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叫停了马车。
这并不在计划中,他想,但没有关系。
厄尔维·格斯塔从不会介意意外的发生,倒不如说是乐此不疲。
他不顾车夫的委婉提醒,推开因夜露而颓靡出少许锈色的铁门,踩在泥泞中还点缀几点黯淡的白玫瑰花瓣上,进入还在进行着最后的祷告的白灰色教堂里,打扰了因礼拜做完而有几分凌乱的大厅。
倒是还有一位尽职的牧师背对着他,在绘就耶稣受难图的彩色玻璃窗下作祷告。
呢喃的虔诚在空旷的教堂里汩汩传响,流入厄尔维无声的沉默里,让他升起的新鲜感转瞬即逝,瞬间翻涌起的厌恶感一闪而过,他的内心又在层层叠叠的信仰,堆叠的圣经诵读声下再无回声。
也正好在此刻,年迈但德高望重的老牧师停下他的祷告,平静地看向这位无礼的客人。
他拄着拐杖,迈着沉稳的步伐缓慢走向厄尔维,几乎让厄尔维逐渐看清老牧师清明又智慧的双眼如此平淡无波,一如深井一般晦涩。
老牧师既不询问来者的来历,也不在意那些干巴巴的来访原因,他原来也如古井一般古板可怜。
厄尔维离开首都太久,这位战功显赫的少将难得吃瘪,开始回忆在这种情景下如何发言。若是让那些旧贵族的老顽固们知道格斯塔少将如此笨拙,定要阴阳怪气好一番。
偏偏老牧师打断了他的思绪。
"神…不在这。"
厄尔维有些错愕,而老牧师就这么错过了他,声音颤颤巍巍地留下这句呓语,极度悲伤地离开教堂。
老牧师的离开惊扰了刚聚集在教堂外雕像处的一群白鸽们,让这个画面徒添了几分莫名其妙的宗教意味。
神不在这…神当然不会在这。
厄尔维回想起了那些陈旧的礼仪习俗,一时间觉得好笑。他不去管那个神神叨叨的老牧师,而是走到一旁承装圣水的水壶处,居高临下看向水面飘摇零落的几片白玫瑰,如此荒谬的色彩出现,那么倒也不虚此行了。
他循规蹈矩地祷告了一番,用圣水打湿彩窗下的白灰色大理石地板。而那片包覆污水的地面折射出受难圣子的罪责。
厄尔维看向圣子被在了十字架上的受难图,祷告台上的圣经正落在了"神爱世人"那面。
神爱世人?
神都被世人赶尽杀绝了。
厄尔维沉默地笑着,微笑如此谦和良善。
神真可怜。
厄尔维走到教堂门口,也许是脱离了教堂里肃穆的感染,他终于明白了老牧师可怜的呓语真正的意思。
当然,也或许是他错误的解读误会了那位虔诚的老人。
但不管怎么说,厄尔维反应过来了。
那其实是这位饱通神性的神职者对他残忍的垂怜。
哈,老牧师是在可怜这位误入教堂的无神论客人。
他心中因此泛起淡淡的不虞和淡淡的被冒犯感,这让这个脾气怪异的军官突然做出了让站在门口等候的车夫感到悚然的行为。
几种令人哗然的声音一齐将死亡带来的阴霾推入教堂中,惊愕的白鸽们永远飞离死亡的危险,也有未能逃离的幸运儿。
厄尔维想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会在看见这个教堂时就忍不住进来看了。
伴随着教堂的钟声敲响,原本用于报时的鸣钟,此刻又被赋予了丧钟的意味。
厄尔维看着脚下那只白鸽的尸体,在血液即将漫到他的脚边之前,他姿态优雅地退开一步,又将自己于圣水中捞起的那片白玫瑰花瓣从手边晃下来,让它飘落于那片污浊的血液当中。
血液环住了那个门口的雕像,那是拭泪的圣母玛利亚。
没错,如此大不敬的行为却没引出任何教堂里的神职人员。
在被灰尘笼罩的首都里,这个教堂却连一片花瓣都如此干净纯洁;在每一个为教堂捐赠的客人离开前,都会为其祈福的习俗下,这个教堂又死寂沉默,冷眼旁观就发生在门口的杀戮。
他就说为什么自己这么奇怪。
这个教堂在这里如此格格不入,与一旁的建筑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建筑如此恢宏大气,却除了那个老牧师再看不见任何人的踪影,这在几乎全员信教的国家可极为少见;一边念诵神爱世人的经文,一边冷眼旁观世人的杀戮……
就像是在告诉每个信徒。
神爱世人,但神不在这。
……而厄尔维·格斯塔喜欢这种诡调的传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