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金南俊。宋允雪直直对上他视线，他却垂下眼睑。

    “打扰了。智旻在这里吗？”

    他问得客气，宋允雪也应得礼貌。“稍等，我让他跟你回去。”

    “等等！”金南俊猝然叫住她，开口时又显得为难，“如果还没吃东西，不如……跟我们一起上楼。硕珍叫了很多披萨，他——让我问你一声。”

    短短的电梯上升过程，三个人都没说话。金南俊深吸一口气，凝视朴智旻后背：去硕珍房里对谈的这点时间，智旻身上就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如云开雾散。

    朴智旻做好了被人数落的准备，但他们几个边吃边聊，气氛过于正常了。或许因为格莱美告一段落、还在片场见到最熟悉的面孔，金硕珍心情高涨到受伤以来的峰值，兴冲冲地拿出牌和铃铛。

    “真的？”朴智旻问着，手上已在挪开披萨盒，“真要玩？哥的手可以吗？”

    “想到你们今晚在这，特意让成烈哥买的。别看我受伤，单手照样赢哦。”金硕珍亮了亮裹着绷带的左手，淡定得嚣张。

    赵成烈摆头走远。“德国心脏病……我就算了，年纪大咯。”

    怕损坏餐桌和茶几，他们四个最后决定在地板上玩，反正楼下住的是宋允雪，干扰不到别人。宋允雪听了一遍规则，拿起朴智旻发的牌，跃跃欲试。

    “左手还要摸着耳朵吗？珍哥只能用右手按铃。”

    “随便你们。一只手说不定会更快。”

    “好像还得一手翻牌、一手按铃，这样更顺……”

    “第一次玩，我先遵守规矩。”宋允雪也效仿金南俊热身。

    “冰箱有酒吗？没按到铃的人要喝，怎么样？”朴智旻眼一弯。

    “那得喝多少啊，可以出局再喝。”金南俊准备起身拿酒。

    “哎——珍哥现在还不能碰酒，对吗？”

    “我？拿来吧！”

    “什么？你手还没好呢。”

    “罚不罚无所谓，反正我喝不上。”

    金硕珍的狂言立刻点燃了另外三人的战意。“我不信三个人赢不了你一次。”宋允雪朝右边挑眉。

    “玩一把就知道了。”金硕珍微笑，包扎住的左手放在腹前，右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卡牌。

    等朴智旻和金南俊开瓶回来，他们开始第一局。还在适应游戏节奏的宋允雪，发现金硕珍所言非虚——他反应飞快，开头就连拿两次牌。

    “要大胆拍啊。”他还用老手教育菜鸟的语气刺激她。宋允雪第一个出局，还没拍到过铃，乖乖喝掉三杯烧酒。

    这游戏考的是心算和反应，水果只有四种，眼睛很快就能适应。第二局，被朴智旻率先按响铃。宋允雪调整坐姿，静待时机。

    她翻完，两个紫色樱桃。金南俊晃了下，他面前是四个樱桃。有惊无险，游戏在无声中继续。她左边，朴智旻翻牌，三个黄色香蕉。宋允雪第一次出手——“啊！”

    几个人同时发出痛呼，只有她笑着甩手，收走翻开的牌。“要受伤了南俊！”朴智旻捂着手控诉。旁边，金硕珍说：“不错嘛。”

    第二局的胜者仍然是金硕珍。夜色渐浓，气氛热烈，摆在他们周围的空瓶逐渐增加。“喔，这游戏真费手。”她眯眼看看对面的金南俊。

    朴智旻拉过她手腕。“都红了……”他轻轻抚摸她手背的皮肤，摸完又握住她手指。“南俊哥，你收点力。”

    “……抱歉。”金南俊赧然，撑着地板往后撤了撤。目睹智旻与她自然而然流露的亲密，他觉得肢体有点僵硬——似乎还被硕珍识别到了。

    金硕珍扬扬下巴，开口：“冰箱里有冰块，敷一敷。”

    “不用。”宋允雪不太在意，磕碰很正常。朴智旻扫他们一眼，放开宋允雪的手起身。他在厨房忙活一番，返回坐下，将仔细用洗脸巾包好的冰块浅浅印在她手背上。

    “还继续吗？”金硕珍单手撑地，睨着朴智旻的举动，却是在问她。

    “当然。要决胜负了。”宋允雪好胜心不灭，没忘记收走卡牌。

    “这么想赢我？”金硕珍不慌不忙，将上半身回倾。

    “赢你比较有成就感。”宋允雪翻开牌。

    一张接一张，两个人看起来都全神贯注。朴智旻手撑膝盖，直起上半身。与投入的弟弟不同，金南俊发现，硕珍神色异常认真——根本没见过他在游刃有余的游戏里露出这副表情。

    只有金硕珍知道自己并不完全专注于眼前的战局。他莫名感到自己分裂成两半，一半燃起捍卫“建国大学德国心脏病系”尊严的斗志，另一半却在时刻注视宋允雪和弟弟们的一举一动。胜负关头，竟然在分心——

    叮——清脆铃响，输赢已定。

    金硕珍恍然看着覆在她手背上的右手，耳边传来她的笑声和南俊的叫喊。“哥别是在放水吧，”朴智旻神色奇异，手指向他，“怎么还顿了下？”

    后知后觉地抬起手，金硕珍感到脸热。“放什么水！你这句话一下得罪两个人！”他爬起来理论，几个人笑笑闹闹，最后还让宋允雪将他要罚的那杯烧酒干了。

    地上很快收拾完，朴智旻被支去洗澡——金硕珍点名让他今晚住房间，南俊则睡在沙发。“不早了，让南俊送你下楼。”金硕珍挥挥缠着绷带的左手，目送两人。

    脱离了游戏氛围，宋允雪和金南俊之间骤然降温。按下五楼键，金南俊贴在电梯墙边，垂着眼深呼吸两次。他还未想好如何开口，宋允雪就伸长胳膊按了一楼。

    “不是有话想说？”她迎上他目光。

    公寓楼下，他们行至路边，双双站定，离得不近不远。宋允雪抬头望夜空，白日里的阴云已散去大半，薄薄暗影后，挂着一钩弦月、几粒疏星。

    与她相反，金南俊半低着头，仍未出言。宋允雪眨眨眼，先说：“来怪我的？今天，你生气了吧。”

    金南俊吸气，抬首看向宁静昏暗的街道。“不是。”

    “……我是没告诉她你们要来。没想到智旻这小子，跟你错开到达。很生气？”傍晚时金硕珍问他，“多久没见你脸上有那种冷笑。”

    本来有别的话要问这哥，金南俊不由得回忆起中午的情形。“智旻耍心眼，我不能生气？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遵守约定。”心里不知是气弟弟的失信，还是气自己不可能有这种勇气。他是在嫉妒智旻吗？

    “那么你是想问，我还记不记得之前的约定？”宋允雪声音响起。

    金南俊忍不住看她一眼，飞快移走。“不是。”他学她抬头，看如烟如纱的夜色。

    “……约定。”金硕珍摇头失笑，“这么久了，你还是没说怎么跟她谈的。但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来看，好像，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对硕珍的话，金南俊无言以对。泰亨和柾国分别去找过她，事后他都几乎第一时间得知。

    “其实，泰亨来找我那次，”宋允雪平静的声音传来，“我是想跟他最后告别的。好聚好散，真正地结束。可后来——我的意思，没能传达成功吧。”

    “我知道。”金南俊说，“泰亨从日本回来后，我跟他聊过。”

    “……泰亨新年跑去日本，被你抓到，你还在我面前帮他掩饰。”金硕珍审视着他，“但我不瞎，你那会很不对劲。到底发生什么？”

    “至今还是只有你发现了。”金南俊摇头，“其他人不知情也好。那段时间本就混乱，泰亨一意孤行，迟早出事。还能怎么做？我倒想唬住他——”

    “然后呢？”金硕珍追问。

    泰亨反过来吓到他了。“到底长大了，连我训他都不怕。”金南俊低声道。

    “你都知道？”宋允雪扭头看他，“你们之间倒是没有秘密。这种信任，真是难以想象。”

    面对她的感慨，金南俊抿唇不语。错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太多秘密——都关乎她。

    “所以柾国来洛杉矶那次，也不是秘密。”宋允雪轻轻笑一声，“我再找借口，就很好笑了。”

    “……后来柾国跑去美国，最后被拍到。”金硕珍回忆道，“幸好没出问题。不知道号锡有没有说他什么。这孩子——算了，一个两个都这样。”

    “不是没试过。”金南俊亦叹气，“到头来拦得住哪个？”拦得住的唯有自己。

    “是的，食言了。”他身旁的宋允雪抱起手臂，脚尖踢擦路面，“不该那么自负，一直以为自己能一走了之。可是，该如何结束——过去几个月，你有新答案了吗？”

    “不，允雪。我不是这个意思。”金南俊转身面向她，瞄到她搭在臂上的手背。“青了——”他突兀地一动，又夹紧自己，显得怪异。

    宋允雪怔住。风起了，她将手缩入衣袖里面。“连你都没法告诉我么。”她没回应那句突如其来的关心。

    “……南俊啊，那时，我不该逼你去找她。”金硕珍低头，“那天，所有人都不冷静、也不正常，做出的决定能明智到哪里去？事实就是，我们这样做，帮不到任何人，反而伤害了他们的情感——包括她的。从一开始，让她远离我们就能解决问题这一点，根本就无从成立。”

    “当初，”微风中，金南俊艰难地说出口，“我说的话、我的提议——警告，欠缺考虑。我不该那样。”

    宋允雪停下晃荡的腿，却没去回应他此刻的凝望。她仰起脸，头点点：“我明白了。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

    “那么，现在我就好好拍完电影。”宋允雪朝他一笑，像今晚的夜空一样看不真切，“后面还有很多工作呢。”

    金南俊沉默半晌。“那我，祝你一切顺利。”说完，他顿恨自己的生硬。

    宋允雪却眉舒目展，昂首大步转身。“回去吧——咦？”她视线定在高处。

    闻声，金南俊抬眼，见到公寓最高层左边的阳台栏杆上趴着一个黑影。暖白色的灯光从后方透出，那个轮廓非常清晰。

    不知何时起，金硕珍就在楼上看他们。即使被楼下发现，六楼的身影也一动不动——只有夜风不知趣，无声地吹起了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