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前辈的血泪史告诉我们:路边的野男人千万不要乱捡!更不要随便带回家!
如果这个野男人还有主角的buff,那他就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走智商低下的巨婴路线,不假思索地认错人,然后为了对方疯狂虐你,虐死你全家;而在剩下的不存在误认情节的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里,在没有中间商可甩锅的时候,这个野男人只会更加面目狰狞,明明白白地利己,不假思索地变成白眼狼,然后疯狂虐你,虐死你全家。
这是孙晓雅博览群书后总结出来的。
有时她也会忍不住吐槽,现代社会,有医院有警局,明明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非得搞得这么复杂呢?真想救人的话,不应该将伤患交给专业的人吗?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碰上另一个浑身血的路人,第一反应怎么会是带回家照顾呢?
直到孙晓雅站在这个施以援手的位置,她成了这个行事惹人发笑的陌生人,然后在选择放弃拨打急救电话的那一刻,突然明白了原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是男主啊。
原主生来就是为男主服务的。
照顾他花了三个月,作死筹划又花了三个月,总共半年时间,短暂不过花期,波澜止于雨季,这就是她寿命的极限了。
孙晓雅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嘴唇干裂,眼神空洞,脱水的身体摇摇晃晃,她已经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将近两天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精神状态非常糟糕。
两天前,谈于风的家人带着一群警察、医生、保镖上门将他带走了,后面还有一群闻风而至的鬣狗记者,长枪炮管闪光不停,把她家一楼全给占了,小区门口也被四面八方的私家车团团包围。
连环杀人犯都没有的待遇,她这个不起眼的一直遵纪守法的小炮灰倒是先享受了。
一个装扮讲究的贵妇人看了眼担架上昏迷的谈于风,阴沉沉地穿过人群,上来就给了她一耳光,吓傻的孙晓雅半点不敢吭声,只是捂着脸,腿软地跌坐在台阶上。
孙父孙母本来还因为没能及时送这男生去救治而生出了点愧疚,结果一看自家宝贝女儿被打了,立马怒从心起,也甭管对方是天皇还是老子,毫不示弱地叫骂起来,当场挥拳打了回去。
底下瞬时乱成一锅粥。
孙晓雅呆呆地坐着,脑袋一片空白,她听不到,也看不到鸡飞狗跳的现场,脑海里不断重映的只有刚才那个女人看她的眼神。
鄙夷,蔑视,憎恶,嘲弄,好像她是臭水坑里多看一秒都会污了对方眼的癞ha蟆。
这种眼神她不会陌生,在那本小说的大结局里,“痛失所爱”的男主怒而开枪射杀原主时,它就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描述的。
“孙晓雅。”他说:“你真是令人作呕。”
而说出这句话之前,男主才跟原主滚完床单,至于为什么要滚床单,原著用男主的心理旁白说了,他是想用性羞辱惩罚原主。
孙晓雅眉头一皱,忽然不适起来。
其实那都是原主的事,本该和她关系不大来着,她之前也不会在意这些剧情,甚至还美滋滋地磕过原主和男主的cp,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没忍住,脸颊火辣辣的痛感仿佛转移到了胃部,让她感受到一股难以忍耐的反酸。
孙晓雅蓦地起身,手脚并用地往楼上跑,把喧嚣刺耳的世界全都锁在了卧室外。
她对着马桶大吐特吐,吐到眼眶通红,吐到喉咙嘶哑,吐到胃部都凹进去,最后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走出卫浴,倒进了被褥里。
被掌掴的脸颊高高肿起,她压在枕头上,睁着一双眼,对着昏暗的空间沉默不语。
其实在带谈于风回来的路上,她就有点后悔了。和幻想中的美强惨男主不一样,谈于风的脸是临界毁容的级别,丑到亲妈都要犹豫确认的地步,而且他从头到脚都浸满了黏稠的混浊液体,血液的味道是最无足轻重的,泔水味、酸腐味、尿骚味……她都不敢想象他晕倒前经历了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原著里渲染的那种唯美破碎感。
那副画面太有冲击力,光是克制自己不要尖叫,牵一下他的手,好声好气地摸摸他的头,已经花完了她毕生的勇气。
她觉得人都快嗝屁了,对着这么一个伤员不分场合地搞歧视不太好,但她也的的确确地幻灭了,以至于因为爱慕对方颜值而扩建的无底线的宽容也松动了。
没了盲目的偏爱,原本还能让她孜孜不倦地做阅读理解、抠细节分析磕糖的剧情,就跟谈于风此时此刻身上散发的味道一样,从头到脚都充斥着一股究极屎味……
孙晓雅坐起身,手摸向口袋,将那块校牌掏出来,低头盯着上面的寸照几秒,倏地咬住下唇,用力掷了出去。
变形的校牌咚地砸在门板上。
撞门声和警察的呼喝声顷刻间烟消云散,诡异的死寂。
孙晓雅没察觉到异样,她只是愣神地盯着掉落在脚边的一张白色的贺卡,是今晚收到的一束跨国订单花束上面附赠的。
卡布奇诺玫瑰搭配泰迪熊的抱抱桶,很漂亮,但很遗憾,已经被她无情地丢进垃圾桶了。
不过……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这张被她无意间踩了一脚的贺卡倒是被她鬼使神差地捡回来,和那块校牌一起放进了兜里了。
【平安喜乐,一切顺心】
烂大街的祝词,没什么特别的。
下面的名字被鞋印盖住了,孙晓雅捏起那张贺卡,用湿巾擦了擦,可怎么也擦不干净,反倒把对方署名给糊掉了。
她动作一顿,没再继续,静坐了会儿,又按捺不住翻出自己的手机,对照着,在各种社交软件里寻找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蛛丝马迹。
但找不到。
好奇怪,之前和花店的快递员沟通过,签收人确实是她,姓名地址号码都一模一样,那怎么会是一个毫无交集的人……
她合上卡片,根据商标转到了这个名叫四季花店的店铺客/服。
按理说,花店一般都会保护送花人的隐私,但这次情况特殊,因为送花人预先留下了联系方式,以下是客/服的转述:
【以前的手机号被注销了,哪天她问起来,就把这个号码贴给她吧,如果她愿意】
如果她愿意……
什么意思?为什么感觉这个人好像和她关系很暧昧的样子?而且两个人好像还吵架了,不然为什么对方一副委屈求和的语气?
孙晓雅懵逼地输入号码,最后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瞬,拨了出去。
谁曾想对面竟然秒接!!
“喂?”
她还没准备好,对方就开口了,语气有些急切地率先打了声招呼。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完全没印象,但孙晓雅搁在床边的手却无意识地骤然收紧,床单被抓成了一朵花。
对面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复,却捕捉到了她压抑急促的呼吸声,于是又试探着询问:“……晓雅?是你吗?”
孙晓雅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腿上的那张贺卡,依旧没说话。
这下对面也不出声了。
两边一起沉寂下去,只剩下耳朵里些许电流音,还有呼呼的风声传入耳朵,又或者其他噪音,直到三分钟后,对面那渐渐失真的略显喑哑的嗓音又幽幽响起。
“可以别再把我删了吗?”
删什么?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触及到了不好的回忆,对方很快就换了个话题。
“花是我选的,我记得你以前提起过这种玫瑰,我以为你会喜欢。”
不,她没有,她才不会无聊到和任何人去科普一种玫瑰的花语有何种浪漫的意味。
那不是她该走的剧情。
那也不是她该拥有的以前。
她注定就是个短命的一根线的炮灰啊,她哪来的朋友,哪来的家人,哪来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羁绊,她不过就是个……
孙晓雅念着念着,耻笑的表情突然凝住。
“其实这一年,我给你陆陆续续寄了很多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都收到……你既然愿意回复我,那我就当你消气了……下个月假期,我的再入国手续已经在办了,我——”
絮絮叨叨的电话被兀然截断,不过很快的,来电铃声又续上了。
孙晓雅跟遇见洪水猛兽似的,连忙把手机甩出去,嘭的一声后,和那块校牌躺一块了。
可它还在响,一直响,坚持不懈地刺激她的耳膜,像幽灵般,阴魂不散地昭显存在感。
孙晓雅惶恐地后退,后退,退进了卫浴里,利用油砂玻璃门将鬼叫的铃声阻隔在外。
脸上痒痒的,她摸了下,发现是冷掉的泪,她麻木地用袖子擦掉,然后抱着自己,靠着门,缓缓坐下去。
然后一待就是两天。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克服生物本能活过来的,她就是单纯脑子发病了。
孙晓雅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必须离开了,出去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不然迟早死在这。
她思考了整整48个小时,终于理清了,想通了,识相了,她不要再去觊觎谈于风了,就让他和那堆女人深情虐恋好了,她一点都不想再去参与和竞争了。
她不想被他枪杀。
她想活,想好好活下去,活到老。
低血糖的眩晕感袭来,她颤颤巍巍地转身,挣扎着朝门口走去,却不想才迈了两步就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仰躺着倒了下去。
后脑勺砸在地面。
她闷哼一声,一时耳蜗轰鸣,浑身冷汗涔涔,指尖抽搐,无法动弹。
亮白的灯光,刺挠眼皮。
孙晓雅喘着气,缓了许久,湿着睫毛睁开眼,那一霎,宿命般的既视感扑面而来。
封闭的卫浴,潮湿的瓷砖,摔倒的她……
她头疼欲裂,咬着牙,狼狈地爬起来。
她穿越的原因好像就是在浴室里摔倒……
孙晓雅靠着墙,对面镜子里的她也在瑟瑟发抖,脸色发青,嘴唇白得像纸。
不对……
尖锐的疼痛犹如惊雷贯顶,她抬起头,与镜子里的人对视,表情一点点开裂。
她想起来了……
她不是穿越的……
是有人给她发了一个文件夹,就在一年前,在她和男友分手,哭得稀里哗啦的那个晚上,寄件人告诉她,她只是一本小说里的炮灰女配,最后会因为自己作死被人枪杀。
她当对方有精神病,没当回事,结果当晚就被人袭击了,摔倒在地。
“本来想直接杀了你的,可一想到你曾经那副涎着口水、狗急跳墙的蠢驴样,我反而更想看你重蹈覆辙呢。”
恶意的笑声贴在她的耳畔。
“再让他杀你一次吧。”
“好不好?”
前后两个神秘人是不是同一个,她尚不清楚,不过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孙晓雅剧烈起伏的胸口一下子僵住。
镜子里的那个她不知何时眉心多了一个血洞,正歪着头,似笑非笑地举起一只手。
黑色的枪口对准了遍体生寒的孙晓雅,她瞳孔一缩——
“砰!”
……
两天后。
满脸憔悴的孙父孙母从拘留所回来,一路上骂骂咧咧,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刚打开门,一个娇小的身影就从里面冲出来,扑进了他们怀里。
“爸、妈,我们搬家吧。”
女儿先声夺人,孙父孙母先是一愣,对视一眼后,齐齐点头,因为这恰好是他俩商量好的计划。
谈氏一家疯狗,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晓雅,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怀里的人轻轻嗯了一声,与此同时,在两人看不到视角里,一缕鲜血正从她的眉心沿着鼻梁滑落。
* *
“温若风,男,33岁,恒远游戏公司……”
某人逐字逐句地阅读并记下冗长的个人履历表和荣誉成就,从16岁开始收集,PPT的页数竟然比他命还长。
他懊恼起来。
主要是因为他这次的情况特殊,虽然继承了温若风的人生,但年代却缺了一块,以本人的视角,他只有30岁前的记忆,而30到33岁之间的经历,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空白的三年,简直如鲠在喉,是填不上的天堑,横亘在他与原主之间,就像沈暮那件永远不合适的睡裙,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
他不是温若风,他只是个临时的过客,只是个鸠占鹊巢的无名氏,只是漫漫长途中的一个极其不体面的流浪汉。
他与这个世界有了割裂感,以至于为了完美适应自己的工作和交际,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如同一个突兀的夺舍坏胚,他确实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去恶补枯燥的专业知识,以及在让他不耐烦的场合里虚与委蛇。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人形陀螺,只会凭借惯性在那转来转去。
等他在连轴转的日常间隙内能抽空喘息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和沈暮将近半个月没有见面了。
不,准确的说,他和她其实天天都在这栋名叫“家”的别墅相聚,只是两人的作息完全错开了。
他工作时,她工作,而等他沉浸在黑甜的睡眠之际,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别墅去上班了。
每天早上他醒来,保姆就尽职地站在餐桌边,千篇一律地向他汇报:“温先生,你起晚了啊,太太已经出门了。”
温若风看了眼腕表,比昨天早了一个小时,十二点回家,现在才五点啊,两班倒都没她这么夸张!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这真的不是猝死的强度吗?
他皱了皱眉,看来晚上得和她详谈一番,至少他现在工作已经回了正轨,比她轻松多了,资产也富余,完全没必要这么操劳。
他打定主意,当晚严阵以待,结果刚扛到十二点,马上要见到沈暮的那刻,他竟然眼皮一耷拉,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干到自然醒,和往常一样,他又又又没见到他那姗姗来迟的妻子。
温若风揉了揉发酸的脸颊,重新制定了计划,先推后了自己的行程,给自己加了一个超长的午睡,又买了几罐醒脑饮料和些许立竿见影的药物,最后添置了超刺耳的尖叫闹钟,一下午都躺别墅消耗睡意,保存体力,就等对方晚上回家。
这次他怕自己有昏睡感,连晚饭都省了,吃了两片药后,精神亢奋地在一楼走来走去,直到固定的作息时间,血丝慢慢爬上眼球,他才逐渐安分下来,坐在阳光房式的厨餐厅里出神。
桌上一堆美食,散发勾人的味道,但他因为胃痉挛,根本毫无食欲,保姆催了他好几次,他都拒绝了,无法,对方只能将食物一份份都装进保温饭盒里。
夜间气温骤降,估计要下雨了。
今年的秋台风来得早,天气预报说下周可能有激烈对流,提醒沿海城市居民与政府高度重视。
温若风垂下头,将闹钟关掉,指尖按压突突跳的太阳穴,瞥了眼腕表,已经过十二点。
所以他没猜错吗?
他表情怔忪,对着坐在餐桌中间的鲸头鹳玩偶喃喃出声:“你……在躲我吗?”
话音刚落,连接庭院的玻璃门被人一把推开,低沉而含蓄的风声在这片下沉式的空间里空灵地回响与共鸣。
温若风转过头,目光停顿了一霎,起身朝对方走去。
“怎么还不睡?”
自三年前送走花店的秋玥恢复了她最喜欢的名字,现在应该称呼她为沈暮。
“我在等你。”
温若风脸色有点糟糕,是熬夜和空腹共同营造的疼痛让他嘴唇发白,眼眶发涩泛红。
“沈暮,我想见你,每天都想……”
他将人抱进怀里,脑袋埋在对方颈间,这是他来到这个崩坏的世界,两人第二次切切实实地肢体接触。
其实第一次也是合适的,但由于当时的他惊吓过度,身不由己地病倒了,意识一直迷迷糊糊的,所以没能与她好好相处。
沈暮失笑:“我每天都和你在一起,只要你想,那便每天都能见到我。”
温若风却反驳道:“不,你没有,你只会午夜回家,凌晨出门,根本不留给我一丝一毫温存的机会……沈暮,我们明明已经结婚十年了,你对我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沈暮默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脸皮的厚度给震撼到了,但他觉得自己也没说错啊,哪有一对夫妻过得比合租的陌生人还不如。
“你很忙吗?”
“不忙。”
“那你还早出晚归的?”
沈暮闻言,叹了口气。
“我有一个朋友,它生病了……”
“那她/他应该去看医生!”
“我就是啊。”
温若风一愣,往后退了一步,他这才注意到对方还穿着工作时的白大褂,左边胸口佩戴着一个笑容贱兮兮的向日葵与工牌——
精神科副主任医师,沈暮。
他睁大眼,没去思考为什么副主任医师天天通宵值夜班,而是不可置信地摘下她的无框眼镜,双手捧着她的脸,死死盯着。
“你眼睛怎么了!”
黑白分明,瞳仁偏大,一点眼神光都没有,看起来怎么呆呆的,莫名得有点瘆人?
“只是恢复原本的模样罢了。”
她站着没动,任凭对方捏着她的脸,表情严肃地钻研,毕竟她都习惯了,对方总会关注一些奇奇怪怪的点。
“沈暮,你长高了?”
“年纪大了,长高不是很正常吗?”
“是吗?”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温若风用手比划了一下,暗暗吃惊,他记忆里的沈暮才堪堪到他胸口啊,现在竟然和他一样高了!
他不信邪地翻了个卷尺出来,给自己量了一下,185没错啊,他还以为自己缩水了……啊,不对,不应该问她是不是用了金坷垃吗?哪有人成年后还猛猛蹿的!
玻璃门被重新关上。
啪的一声。
他陡然回过神,一把丢开卷尺。
“关于你的工作,我想和你商讨一下。”
这才是他今晚不惜磕药都要纠结的终极目的,他为什么老是搞不清楚重点?他怀疑自己脑子运转过度,还没从上一辈子死亡的沉睡中清醒,亦或者还没适应这个新的人生,思维才如此跳脱。
“你想讨论什么?”
沈暮靠在玻璃门上,左手插兜,右手半举,不知道从哪来的某只机械芯的大蓝闪蝶正停栖在她的指尖,缓慢扇动翅膀。
深邃幽异的蓝色,在不同视角下能看到蓝绿紫三色的渐变光谱,绚烂如万花筒,浸润在光线中时,肉眼可见晕开一层套子般的扑朔迷离的幻影。
温若风的视线不自觉地被蓝闪蝶的晕彩吸引,灵魂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随着蓝闪蝶扑动的节奏,一点点被拉扯出肉/体之外。
他眼神迷离地挪到沈暮身边,挨挤在她的身侧,如同一具被挖空内里的行尸走肉,口中不断吐出些估计连自己都听不懂的没有逻辑的赞美之词。
“喜欢吗?”
“喜欢……”
沈暮淡然一笑:“喜欢的话,就是你的了。”
温若风表情痴呆地“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那只大蓝闪蝶已经从她的指尖起飞,在空中徜徉片刻,掠过两人眼底,轻飘飘地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人一蝶对视着,温若风忽然狠狠闭眼。
“时候不早了。”
沈暮站直身体,只一秒又被某人拦腰抱住。
“我喜欢什么,你就给我什么?”
与冷硬的无机物相对比的,是他温热的皮肤与呼吸,关注点偏移,温若风又忘掉了今晚的初心,满腹满眼只剩下如何把人留住,然后再也不要分离。
他凝视她,触摸她的鬓发。
沈暮却摇了摇头,破坏了这点刚酝酿而起的旖旎氛围:“我曾经和你聊过,人总会被自己的大脑欺骗,换句话说,你喜欢什么,那你就会看到什么。”
这次轮到温若风默了。
一阵搜肠刮肚后,他很是为难地告诉对方:“沈暮,我记不太清了……”
“你也年纪大了?”
“……”
其实33岁也算正值壮年,跟老没多大关系,但不凑巧的是,某人上辈子死的时候还是个青春靓丽美少年,现在好了,两眼一睁,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奔着不惑去的大叔一枚。
这落差略大,还没缓冲,让他很是别扭,甚至无端恼火,而对方好巧不巧地又戳中他的痛点,于是乎……
“真的不打算睡觉吗?”被推到玻璃门上的时候,沈暮还贴心地问了一句,而温若风也用身体力行的方式回答了对方。
玻璃上传来密集的鼓点声,掌心撑上去时,温若风脑补出了院子里激烈的风雨,他偏过头,换了口气,结束了这个绵长的热吻,一手扶着对方的腰,下颌轻轻枕在她的肩头。
“沈暮……”
他蹭了蹭她的侧脸,想再和她说点悄悄话,视线却不经意间对上了正站在门外的某个高大的手持铁撬的雨衣人。
他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昂首!
“外面有人!”
温若风将沈暮拉到身后,神色冷肃地推开门,漫天冷雨涌进来,扑了他一脸。
清新雅致的庭院不见了。
门外只剩一条横向的走廊,透过围廊可以看见阴沉沉的天空,左右前方风格统一的建筑群与穿插其间的覆盖面极广的绿植。
门口也没有危险的雨衣人,只有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女人,披着一件偏小的明显褪了色的旧外套,一手抓着衣领,一手拽着包皱巴巴的湿巾,裸/露在外的皮肤伤痕累累,青紫一片。
温若风表情短暂地僵滞后转为诧异,倒不是被这女鬼一样的人物吓的,而是因为他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蒋雨宁?”
漫漫酒店新任的总经理,他之前在酒会上见过一面,只是……一个成年人穿着高中生校服本来就很奇怪了,居然还半夜跑他家院子里哭唧唧,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他伸手在对方面前挥了挥:“蒋雨宁!”
呆若木鸡的女人终于被叫醒,她慢半拍地看了看温若风,又看了看站着他身后的沈暮,紧接着在温若风再次开口询问之前,突然表情崩溃地跑了。
“假的,全是假的!!!”
“???”
温若风看着对方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半晌,眼神怪异地回过头。
“……她就是你说的那个生病的朋友?”
沈暮不置可否,只是回道:“她确实有病。”
温若风无语地走出去,又在走廊里逛了圈,最后满腹狐疑地回来。
他没想到啊,走廊尽头竟是个死胡同,那蒋雨宁跑哪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沈暮抱着手臂,望向围廊外的雨幕,无数建筑与植融化在雨中。
“这里是卡卡的世界。”
卡卡……温若风从脑海堆积的那些杂物中扒出了部分有用的东西,但他更加不解了:“它不是你的宠物吗?”
沈暮:“是,但也不绝对是。”
卡卡族群的思维比较单一,大部分时间都靠本能生存,也就是说,能给它们提供食宿的对象都可以成为它们的主人。
它们擅长取悦宿主,极尽地谄媚,但同时也是自由的,这就是宠物和奴隶的区别。
“蒋女士似乎遗忘了某个重要的人物,所以需要卡卡不停地帮她搜集拼图碎片。”
“拼图碎片?”
沈暮屈指在墙上敲了敲,下一刻,温若风就感到地面颤动一下,还好及时抓住围廊边沿,保持住了平衡,就是手掌心黏糊糊的,那些雨水都变成了胶水,拉丝状的恶心。
“她忘了那个人的姓名、容貌、脾气,连是男是女都无法理清,但对方给她造成的影响还在,每当遇见一个能牵动她情绪的角色,就代表他们身上都有那个人的影子,剩下的就是融合与组装的工作了。”
沈暮款款而谈。
“不过现在看来,蒋女士貌似还没有如愿以偿呢。”
“这很难如愿吧。”
温若风蓦地插了一嘴。
“哦?”
他看向沈暮,犹疑道:“你也说了只是一些影子,既然是影子,那再怎么相似也不是本人,赝品或许能以假乱真,但永远也不能代替真品的存在。”
有先才有后,这是既定事实,一个人既然无法抹去事实,那她就永远无法自欺欺人,不是吗?她迟早有清醒的时刻。
沈暮暼了某人一眼,扬了扬眉。
“你会忘了我吗?”
温若风怔了下,立马回道:“不会。”
“你这么肯定?”
这次他沉思起来,因为他不清楚她心中定义的遗忘是哪种程度,但踌躇过后,还是态度坚定地回道:“我不会的。”
就像他会不停地死去、重生,继承并更改自己的容貌与身份,忘记自己姓名无数次,但每一世的他都能凭借着本能活成他自己。
她是他的欲望,也是本能的一部分,所以爱上她是必然的,这是遗忘也无法抹去的出厂设定,就和爱上自己一样简单。
沈暮低笑了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他向她走去,眸光晦暗。
“我还知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沈暮也不是你的本名,你是为了一个叫1414的东西而来,你根本不喜欢温若风,你留给他的记忆全是——”
“嘭!”
餐厨厅的灯被人打开,然后是趿拉拖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脚步匆匆。
“温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
保姆看着蹲在玻璃门边,捂着鼻子,呜咽痛叫的男人,面露担忧:“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啊!”
温若风五官扭曲地站起身,殷红的液体滴滴答答地从他指缝中流出,溅落在地面。
“真的没事……”
这惊天动地的一撞,加上晚间饿肚子,直接给他整得眼冒金星,两条腿抖啊抖。
“太太呢?”
“太太她晚上加班,还没回来呢。”
温若风看了眼钟表,是早上五点。
“一整晚都没回来?”
“是啊。”
保姆在对方探究的注视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昨晚吃饭前,我还跟您提过一嘴,您却坚持着要等太太回家,然后就一直待到睡着……温先生,您忘啦?”
温若风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干净纱布,神色如常地哦了一声:“那我可能是睡糊涂了。”
保姆把医药箱放下,打算去弄点冰块来,刚转身就听她的雇主闲聊般问了一句:“张妈,你来这工作多久了?”
这经典的台词起手,张妈顿时一激灵,可转念一想,自己兢兢业业这些年,完全挑不出错,这么一惊一乍的,着实杞人忧天。
“已经三年了,温先生。”
温若风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那这三年,她一直都是这种工作模式吗?”
“呃……”
张妈看他反应挺平淡,也不像是生气的前兆,便选择了如实答复。
“是的,温先生。”
温若风将兜里震动的手机拿出来,扫了眼来电显示:“今天就不在家吃早饭了,张妈你可以回房间再休息会儿。”
他去了车库,驱车前往寒山寺。
路上狂风暴雨,行道树压弯了腰摇摆,一把破烂的雨伞不知从何处刮来,差点砸中挡风玻璃,温若风将手机丢开,无视跳出的红色预警,换道后选择了一条车流稀疏的捷径。
他另一个早就出家当和尚的表弟——何子宴,刚发来消息说何子煜失踪了,恐怕已经遭遇不幸。他问对方怎么这么笃定,对方却说这是他当年提前透露给对方的预言。
被仪表盘的光照亮的漠然侧脸倒映在窗玻璃上,又被击碎的雨雾朦胧,温若风的心随着逐渐离谱的路况一点点沉下去。
三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
自那之后,温若风和沈暮再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同框过。
其实他更偏向于温若风三年前就去世了,不然他根本没有机会出现在这,可问题是为什么会有三年的空白,对方的死因又是什么?
“有意思。”
* *
鞭炮一样的音效,持续不断地在头顶炸响。
何子煜趴在水泥地上,灰尘扑了一身,鲜血让他的头发结块,从左鬓留下,在地上聚了一滩,倒灌进了眼睛里。
他从酒吧出来的路上被人袭击了,再次醒来,已经被人扔进了这个奇怪的仓库。
唯一的光源罩住了这几平的空间,一个掉漆的梳妆台,一张铁丝网的床,外围就是堆叠如山的排进黑暗里的课桌椅,以及遥远黑暗中那一个悬空的矩形光斑。
也许是透气窗之类的。
他喘了口,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后方唯一的“路”被众多金属框堵住了,地上散落了很多球。
何子煜摸摸口袋,手机不见了。
他用力揩了把左眼,视界不再是红色,低咒了声后,一步一瘸地靠近铁丝床。
上面侧躺着一个女生,背对着他,身上盖了一件墨绿色的雨衣,他喊了几声,对方都没应。
何子煜茫然又咬牙切齿地巡视了一圈,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连联系外界的工具都没有。
“操他丫的,最好别让老子逮到你!”
他只能把希望押在这个疑似睡着的女生身上,兴许对方也是被绑架到这的,于是俯下身,伸出手去,想将人推醒。
而就在这时,日光灯管忽然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