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杨梅院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候,虽说今日并没有安排特别的歌舞助兴,但大船上依旧人声鼎沸,连廊上也满是嬉笑打闹的世家公子,边谈论着今日在外的所遇所闻,边挑逗着怀里的姑娘,越往深处走,船的等级越高,有资格住在船上的人也越有声望,若是没有提前告知,是不能接近的,所以在杨梅院的深处,有着不同于大船一层的寂静,只有船上燃起的烛火,显示这里是有人居住的,在杨院的三院的船上,一位清瘦的少年,褪去右半边衣衫,露出瘦骨嶙峋的后背,身后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正在给他上药。
“子昭,伤口并无大碍,可能是你受伤后立刻碰了水,上点药应该就无碍了。”上药的男子替少年整理好衣衫,小声说道。
“谢谢辅笙哥,今日你陪我去延龄阁也辛苦了,剩下的我自己来,你早点休息吧。难得今日院子里无事。我的伤口除了痒也没有别的事。”
少年说完便靠在床边闭目小憩,辅笙终究是不忍打断他的悲伤,什么都没说出门去了。独留在船上的少年咬着牙忍住泪,按下心里的恨,今日在往宁馆的确被突然而至的人吓了一跳,但是他早有预感,自从自己放出一些胡府残杀旧友的传闻后,胡府怎么可能按兵不动,索性自己并未暴露,还有机会谋划,他也知道胡岳满知道他还活着的事,也知道他从未放弃过寻找自己,师傅本不赞同他回到临泽来,但还是拜托了旧友安排自己来到杨梅院,只是胡岳满做了恶事之后好像安心经营现有的产业,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两年多来,自己除了琴越练越好,一点他的把柄都没抓到,于是只有自己先惊了蛇,不想在今日有了动静。安子昭好像看到了希望,又好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每一次见到姓胡的,都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是他死了,就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曾经有多少次啊,看着害的自己家破人亡,霸占自己家产的仇人就在自己面前像个大善人一样受到别人的尊敬,他都想一刀结束了那个恶霸的生命。多少次啊,他都想一了百了,就这么让他死了吧,哪怕同归于尽也好,生前的功过让阎王去评吧,自己不想再让他活着了,甚至自己也不想活着了。可他终究不能,终究不能啊,那么好的一大家人,被大火活活烧死,死后名声受辱,他要查出这一切,查出所有的一切!
安子昭把玩着从自己后背取出的精致小刀,细细研究日后的方向,一夜无眠。
而这把精致小刀的主人,想是刚喝了药的缘故,酣然入梦。等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影月已经准备好早膳,一边在院子里练武一边等少爷吃饭。秦寻安看着桌子上是奉元常吃的吃食,料想是影月早起做的,不由得笑了笑。
“以后早上随便吃点就行了,这样未免太辛苦了些。”秦寻安在桌边坐好招呼影月吃饭。
“那可不行。”影月听到少爷的声音,回头冲他笑,“咱们初来此地还没多少日子,想必少爷还吃不惯当地的东西,每日劳心劳力,昨夜还着了凉,吃不好可怎么行。”
“行,行。”秦寻安摆好两人的碗筷,“快点洗手来吃饭吧,等再过些日子,影云赶过来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可不行!”影月连忙拒绝道:“那我岂不是要做三个人的饭?还是让他在未来老泰山家多住些时日吧。”
“行,那就让他多住些时日。”秦寻安顺着他,再多提两句就要炸毛了,这几个兄弟啊,真是从小打到大,“按照道理,我们也应该同去拜访的,毕竟谈婚论嫁的,主家不亲自去难免失礼。”
“二爷不必担心,当时咱们不顺路没有往那边去,大少爷和师傅都已经去过了,若是心里不安,在他们婚前再特地登门拜访。”
秦寻安点了点头,暗暗决定要在临泽搜罗一些好药材制些药给那边送去,也算是尽了心意全了礼仪。
两人在这个破旧的房子里舒心地吃着早膳,却不知在这处小院落的外面因为昨天在延龄阁落水之事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转眼间,日落将至,秦寻安心疼影月煮饭辛苦,便提出要去当地有名的饭馆尝尝临泽特色,影月数了数带来的银子,还算富裕,也就点头同意了,秦寻安看着影月一丝不苟数钱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合起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头,笑骂道:“瞧你那点出息,跟着二爷还用得着你这样数着票子过日子。”影月收起钱,哼了一声,说道:“还是算计着点吧,万一银子不够了,还能提前写信回奉元,免得坐吃山空。”说完抬脚迈出门去,留下秦寻安一人在身后苦笑,现在这几个人,一个两个的都要反天了。
两个人来到本地最有名的酒楼---千味一品,秦寻安拿着菜单,每个都想尝试一番,他在前面点菜,影月虽说有心阻止,又怕他是真的想吃,也就由着他了。两人喝着茶,等着上菜,忽然听到隔壁几桌正在谈论昨日之事。
“嘿,真不知道,哪两个天杀的昨天在往宁馆逛去了,也不怕遭报应。”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大声说道。
两人眼神相对,藏着疑云,都没有作声,继续若无其事的听着。
“说不准是哪家调皮捣蛋的崽子,下了学不回家找地方野去了。”
“在那个地方野去?那可是当年安家旧宅,胡老爷为了故友特地留下的,还请了僧人常常来做法事,超度他们一家。里面画着镇魂的东西,什么人会往里闯?”
原来那些画真的是胡老爷找人做的,也是他找人超度的,还为了故友特地留下的?说的真好听啊,恶事做尽还能留下美名。猫哭耗子假慈悲,侵占家产,谋财害命,就是做了十一年的法事,老天爷也不会原谅你的!还有替他做法事的那个人,挣着黑心钱,希望他良心不安,夜夜不能寐,断子绝孙。
“不过,你还真别说,这两年可发生了不少怪事,还有传言说安老爷当年是遭人陷害的,还有的说安老爷留下不少财宝。”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四十岁出头的男子走过来说道。
“呦,赵老板,今天有空啊。”大汉见到来人,忙站起身引人落座。
“来这里喝两杯,一会儿去杨梅院里坐坐。”
“去杨梅院喝多好啊,还能听听小曲。”大汉赶紧给赵老板倒了杯酒。
“说是今天来了两个新人,这不想去见识见识吗,在这里吃了饭再过去正好赶趟。”赵老板喝了口酒说道:“你们知道我又不愿意找姑娘陪着,去早了也是干坐着。”
众人忙点头说是,遂喝起酒聊起新来的姑娘。
秦寻安见旁边话题已转,也没兴趣再听下去,恰逢小二端了菜过来,两人便安心品尝起来,影月凑近秦寻安耳边说道:“二爷,刚刚那个人说,安老爷有财宝留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以叔父的财力,钱财肯定是有的,银号里的,铺子里的,还有古董字画,稀有药材,就是不知道姓胡的能不能都拿到手。”
“那就是有可能有不被人知的财宝了?”影月瞪大眼睛问道。
“怎么提起钱来,你这么激动呢?”秦寻安要不是还吃着饭,已经想动手打人了。
“不是我激动,或许我们可以找到这些财宝,以后也好交到小少爷手里啊。”
“快吃,吃完了我们也去杨梅院坐坐。”
“又去?”被瞪了一眼,好吧。
两个人三口两口吃了点东西就放下筷子了,左不过也吃不惯,索性早早的来到杨梅院。
“呦,二位爷今天赶早过来了。”杂役小哥赶紧迎了过来,杨梅院做的是晚上的生意,天上还挂着余晖,船上人还不多,但是一楼已经坐了一半人了。
“这不是听说有新人过来,过来看看热闹。”
“二位消息真灵通,这新台子也搭好了,二位姑娘还在后面上妆呢。”
“那我们就先坐着等。”秦寻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小哥,“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药,专治腰疼的,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试一试。管用就用着,没效果就算了。”
“哎呦,这可让我说什么好。”小哥接过药瓶,惊喜的说道:“这可怎么好意思啊。”
“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我见你总是伸腰,想到会是腰上的毛病。”
“唉,老毛病了,以前也在永康堂拿过药膏药贴,药效虽说好,但是味道大,您说在杨梅院这个地方,每天迎来送往的也不方便,也就不用了。”
“我想着就是这个缘故。”秦寻安微微一笑,说道:“小哥守着永康堂,能没有好药?就是再不好治的毛病,胡忠大夫也有办法,这药你凑合试试,是用花草制的,不会有很重的药材味道,但是肯定没有永康堂的药那么名贵,你别嫌弃就行。”
“瞧您说的什么话,能治病就是好药,天山雪莲名贵,可它不治我这病啊。”小哥把药揣进怀里,“那我就收下了,劳您费心了。”
秦寻安微微颔首,笑言道:“每次适量即可。不可多用。”
“是,我记住了。”
“小二哥,马车备好了吗?”远处一个小厮冲着这边喊道。
“哎呦,我马上去啊,马上去。”小哥弯腰朝秦寻安致意便赶紧走了,“这新荷公子要用马车我怎么给忘了。”
秦寻安还没从小哥的慌乱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声惊呼:“新荷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