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天静观,净室内,灯烛摇曳。

    桓婵在梦中见到了一个人,风吹着他白净的袍子,是桓婵梦中唯一的颜色,她追着那袍子跑,却跑不到尽头,也瞧不见那人的脸....

    最后的最后,素色的袍子慢慢的沾上了血迹,先是一滴,后来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将一整件衣衫都泡在了血水之中,连同人都没了踪迹。

    又一个转身,桓婵转身望见了顺昌荒城,素白的袍子换成了一件女衣,血红的衣衫,艳丽的好似要滴下血来。

    桓婵刚茫然的伸出手踏出去一步,衣衫便穿在了身上....

    桓婵躺在床榻上,口中不知说着什么,满头大汗,想来是做了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身边的老媪一遍遍的用帕子给她擦着。

    还有个哑女里里外外的跑着。

    “女君....女君....”老媪焦急的唤着。

    桓婵在污水中受了伤,被什么钩住了袖口的衣衫,在手腕处划出了一条细长的伤痕。

    血色堵在伤口处,却没有流出来,原本白皙的手腕,变的骇人了几分。

    老媪给她包扎好,便一直手中桓婵身边,她之前呕了一口血,便昏了过去,如今又噩梦连连,实在是叫人揪心。

    “啊!”

    桓婵惊叫了一声,从梦中惊恐的醒来。

    “女君。”老媪又惊又喜的唤着她:“女君醒了。”

    桓婵却恍若未闻,掀开被衾赤脚下了床,在屋中四处寻着什么。

    老媪的声音焦急的传来:“女君...女君你怎么了?女君...女君要找什么....”

    桓婵搡开她拦着的手,终寻到了一面铜镜。

    她安静了下来,眼睛通红的瞧着镜子里面的面孔。

    一只手执镜,一只手温柔的轻抚着自己的脸。

    老媪不知道是不是该叫她,声音低了不少,带了些试探:“女君....”

    桓婵依旧不动。

    老媪一怔,泪马上就落了下来,心道:女君怕不是聋了?

    镜中的脸,未施粉黛,不染铅华,明眸亮如星,蛾眉弯似柳,口若含樱,面若桃花。

    桓婵怔怔:“桓媪....”

    “奴在。”桓媪一怔,担忧的望着她,柔声答着。

    桓婵莞尔一笑,随手便将铜镜往地上一摔,木木然的朝着桓媪身侧那包扎完未收拾的布团之中走去。

    桓媪不知所以,谨慎又不敢跟的太紧。

    桓婵却猛地扑了上去,屋内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便抓住了布团之中的剪刀,朝着自己的脸就划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

    根本来不及反应。

    清冷的夜里,寂静的道观净室,发出了一声声嘶吼。

    “啊!”

    “女君!”

    桓婵发了疯,桓媪的胳膊也伤了一块,被剪刀生生的剜走了一块肉。

    屋内登时乱了起来,

    鲜血四溢,落着地上,手上,脸上。

    桓圳着急忙慌的到来时,屋内昏暗,烛火都灭了,看到的是桓婵无神木然的瘫坐在地上,赤脚垂发。

    黑色的青丝遮住了桓婵的半张脸,血渍在素白的里衣上洇开,宛若一朵朵待放的梅花。

    凶器剪刀被桓媪丝丝的握在手里,她疼的动不了了,却依旧动也不动的跪在桓婵的面前,叩首不动。

    桓婵如同灵魂出壳一般,毫无血色,

    黑暗之中,一张脸满是被鲜血染成的红,手脚惨白,长发垂地,宛若骇人女鬼,飘荡在人间,不知归处。

    桓圳失神,不受控制的往前迈着,喃喃:“小妹....”

    桓婵动了动,眼神闪过了一丝光亮,而后飞快的熄灭了,转瞬即逝。

    桓圳走到桓婵面前,半跪在她身前,不知怎的喉咙中涌起一阵酸涩:“小妹....”

    他忽然就看不清妹妹的脸了。

    他伸着手不敢去碰桓婵,手抬在桓婵身侧,微微蜷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满身污泥。听到桓婵出事,他魂登时就没了,火急火燎的往这里赶着,沉稳持重,年近半百的人,一时之间没了分寸,茫然无措,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伤了多少处,可他顾不得其它,他的亲妹死的死,疯的疯。

    正当桓圳犹豫之际,桓婵突然抬眼看他:“兄长。”眸中带着南湖的清澈,是揉不碎,搅不浑的澄澈与宁静。

    桓圳一点点的瞧着桓婵的眼神从稚童生灵的至纯到担忧焦心,又到九死不悔的坚毅,最后通通化为了这山间的清风。

    “阿兄在。”桓圳答着。

    抬手就将人扶了起来。

    桓媪识趣的退了出去。

    兄妹二人谁都没有说话,桓圳洗了手,净了面。

    桓婵坐的乖巧,桓圳一点的给他的脸上着药。

    细长的血痕蔓延到脖颈,脸上除了眼睛,几乎寻不到一处好肉。

    她却不肯吭一声疼。

    “阿兄。”

    声音淡淡,风吹入耳。

    桓圳动作一滞。

    这种感觉,异常熟悉。

    五十里外的村庄,卫无尘一日未眠,他身先士卒率着村民和涅槃军一同重建着村庄。

    晨风袒着一只臂膀,给卫无尘端来了一碗姜汤。

    卫无尘松了手里的东西,看了晨风一眼,将姜汤闷了,哈了一口气,反手擦了擦嘴角,踩着泥泞的路,朝着不远处的平地上走去,晨风跟在身后。

    卫无尘抬脚踩着一个石墩,拆开了虎口上的脏布,又换了一条新的,放荡不羁的缠着。

    他的手刚刚搬东西时伤到了,又被水泡了半天,伤口有些浮肿发白。

    晨风识趣的从怀里掏着伤药,给卫无尘洒在了伤口上。

    卫无尘头歪着,一侧牙齿咬着,一只手用力拽着。

    “可有定安的消息?”卫无尘朝着旁边啐了一口。

    “村子淹了,定安地势虽高,可也高不哪去,府中家将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消息传了过来。”晨风答着:“夫人被安置在了天静观,那里清净,是桓公的令。”

    “嗯。”卫无尘喉咙中发出了一声闷哼。

    晨风马上心领神会:“少主放心,桑女君那边有晨和保护。”

    卫无尘挑眉看他,死鸭子嘴硬般:“我有问她?”满脸不屑。

    晨风不说话了。

    照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了。

    “少主还是歇歇吧。”晨风提醒道:“夜深了。”

    卫无尘瞧了一眼天色,又瞧了一眼从远处走来衣袂飘飘的女子,神色复杂,拍了拍晨风穿好的那边胳膊,轻摇了头,快步走了。

    晨风有些摸不到头脑,他刚刚....似乎是听见少主叹气了.....

    是吧?

    可他刚刚好像没说错什么啊.....

    晨风神色茫然。

    远处的姑娘走近了些,晨风认得,是里正家的孤女叫芳娘。

    今年才十七,长得虽不如桑女好看,但是在村子里也算是千里挑一的。

    芳娘走近了,朝着晨风笑问:“敢问大人,卫大人在何处?”

    晨风张了张口:“他...”字还没说完,四下茫然看着,早就不见了自家少主的身影,轻咳了两声道:“不知女君找少主何事?”

    话间,芳娘的耳廓在深深的夜色之中染上了一圈粉红,低着头有些羞怯,说:“姜汤熬好了,我给卫大人送来。”

    她怕贵人喝不惯姜汤的辛辣,特意放了块甜糖。

    “哦~”晨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挠了挠头,道:“有劳女君了,少主刚刚喝了,女君不必再送一次了。”

    芳娘闻言抬头看晨风,笑意褪了不少,隐隐有些失落,随即神色恢复了平常,躬了躬身子:“既如此,芳娘就先退下了。”

    晨风不明所以,客气了几句,只觉得微风好似吹的同刚刚有什么不一样了。

    看着芳娘离开的方向,似乎没有了刚刚的活力,他扯了扯嘴角,去忙了。

    若是晨风足够细腻,他就能明白,空气中此时弥漫着的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碎成了千万块的碎片。

    明明他刚刚就在这里,晨风却不告诉她,说明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也对,定安城里的贵人,又怎么能是她一个平凡的女子能够宵想的呢?

    怕是做个妾都是高攀了。

    村中的粮仓被冲垮了,村里的木工带了些人连夜赶了出一个粮架。

    粮架有些高,可以使粮悬于上方,远离了潮湿泥泞的地面。

    粮架又高又重,村中的男子各个赤膊上阵。

    卫无尘带着几个涅槃军也凑了过去。

    纵使粮架千万斤重,依旧压不弯年轻力壮的汉子的脊梁。

    他们赤裸着上身,背部宽阔厚实,沟壑分明,虬实的肌肉,紧绷如弦。

    喊着号子和着月光,一步一个脚印,肩上的粮架重如山,他们却都死死的咬着牙,汗水从额头低落,顺着肌肉流着,浑身是汗。

    他们的腿都发着抖,却没有一个人有丝毫偷懒卸力。

    “一!”

    “二!”

    “三!”

    “走!”

    气势恢弘,连月亮都要为之抖一抖。

    晨和看顾着她呢,再等等,你再等等,在等我几日,我就回去了。

    孤月高悬,照两端....

    远处的呐喊声渐渐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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