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定安城已成了一座水城。

    百姓都已经转移,只剩下了泄水。

    官员们瞧着桓圳,神情复杂,似是觉得他身上有些变化,若是说有什么变化,倒也说不上来。

    只有司马丞相看着桓圳浮上了一丝笑意,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高兴。

    当年挥斥方遒的桓家郎,回来了!

    不再将万事置身事外,而又重新回了朝堂之中。

    白驹过隙。

    他桓圳依旧有着桓家郎的气魄。

    手挥。

    污水滚滚奔涌,千里不回头。

    滚滚逝水,匆匆年华。

    雨过经年,桓圳依旧立于高巅。

    房屋冲垮了一片,重建工作也被桓圳一力扛了起来。

    多少世家子弟都憋着一口气,闷在心里谱着治难良策,誓要一战成名,得陛下青眼,光宗耀祖,而后青云路成,流芳万载。

    桑姮可没有闲心去想这些事情,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不病他们住的破屋被冲走了,晨和也被抓去当了壮丁,找不到人了,没人会管一帮乞儿的死活。

    不病他们住在破屋也不是长久之计,卫无尘早就告诉过她了,

    眼下破屋被毁,只不过是将棘手的事情提前了而已。

    有人忙了一夜,有人酣睡香甜。

    桑姮还未睁眼,就被帐外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吵醒了。

    桑姮烦躁地翻了个身,又翻了回来,猛然将身上的纸蔚掀开,睁眼一瞧,外面已然天光大亮,清冷的晨光透过帐子的缝隙,照在帐内,清冷之中带着熠熠微光。

    桑姮还以为是深夜,这下也没了脾气,她看了看还在熟睡的三人,她们四个人头抵着头,醒来时桑姮和杨沅汐就在了中间。

    桑姮看了看身上的纸蔚,拢了拢,后轻手轻脚地将纸蔚盖在了杨沅汐的身上,慢慢的弓身爬了起来,趴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的越过了身边的桑嫣,然后将黑色的纸蔚轻轻的给剩下的二人盖上。

    桑姮出了帐子,刚伸了懒腰,斜眼瞧见了站的笔直的司马恪,在这样的环境下,难得他穿的崭新,还崭新的出奇。

    桑姮忙收敛动作,略微僵硬的行了礼:“司马男君如何在?”四下看去。

    司马恪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不才是想来请教桑家大女君一个问题,只是.....”

    话不必说尽,桑姮已经了然。

    桑姮点了头“阿姊昨日累了,男君不妨先去忙。”

    司马恪应了声,却还是不动,桑姮也不再管他,错身而过,丝毫没有注意到司马恪那双湿透了的靴子上面,沾了些清晨的霜。

    他夜里睡不着,便坐在帐外的火堆旁,守了一夜。

    篝火燃尽,他命人清了,从未离开半步。

    那帐里面酣睡着的有令他倾心的女子,他得守好。

    年少颠沛,仍如天山之花一般,令人不敢轻易亵渎,偷瞧一眼,都生怕令她的白蒙上尘埃。

    知书达礼,胸中千秋却从不轻易外露,端庄隐忍,是为闺中典范。

    在公孙先生的学堂里,司马恪就注意到她了。

    言语淡若水,清冷有疏离,但在淡漠的外表之下,藏着的一颗温暖而又热烈的心。

    他自愧不如。

    苦思冥想了一夜,却在最后同裴修霁的一番谈话之中,豁然开朗。

    他今日是来问一声,愿否?

    若是不愿,他早早的通报父母亲友,一意孤行,怕是误了她一生的锦绣年华。

    就算是死,他也想死个明白。

    她父母尽失,若是汝平伯府欺她可怜无依,盲目的认下亲事,非她所愿,他百死难辞。

    他给予了桑嫣最大的尊重。

    她自己的人生,理应握在自己的手里。

    等候一夜,无人知晓他有多难捱,只问一声愿否?

    自此之后,你我二人,携手百年。

    百年之后,白头同棺。

    只你我二人,你可愿?

    司马恪已经在帐外站的笔直,无可动摇,伴随着清晨的霜一同在帐外。

    迎面走来了含笑的裴修霁,桑姮以为他是来要纸蔚的,但是总感觉奇奇怪怪的。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这怎么这一个两个的穿的要参加宴席一样。

    搞不懂。

    晨和在一旁看见了,登时瞪大了双眼,吃惊的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桑三女君这是姮娥转世啊!

    连裴修霁这种人精都在她面前开屏了!

    抓狂!

    忙找东西想办法给自家主子传信去了。

    “女君昨夜可休息好了?”裴修霁用着寻常的语气开口,可桑姮却怎么嗅到了一丝甜腻的欣喜。他虽也一夜辗转少眠,当清晨第一缕晨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却觉得神清气爽。

    “多谢。”桑姮躬了身。

    “女君不必如此客气。”裴修霁瞧着低着头的桑姮,心里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搔了一下,心痒痒的,随后柔声道:“唤我伯贤便好。”

    “这.....”桑姮神色迟疑,搞不懂他,这也太过...招摇了。

    裴修霁顾左右而言他,反倒问:“女君,要去何处?”

    “哦。”桑姮被他这么一提,想起来了正事:“眼下城中污水排的差不多了,可管沟还没挖通,房屋也得重建,我想随父亲去看看,只是...只是还没找到父亲。”

    裴修霁笑的如清风拂面般,让人看见他就觉得前路纵使万般坎坷,也终会过去,希望就在前方。

    “那不妨我带女君走一遭可好?”

    裴修霁的话仿佛有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魔力,本就无法拒绝。

    桑姮鬼使神差的点了头,连谢都忘了说。

    “女君随军征战可辛苦?”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辛苦是自然的,只不过都是过去了,总要顾好眼前才是。”

    裴修霁侧首看她,甚是有趣,想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见到桑姮,嘴角的笑就没放下来过。

    桑姮似是察觉到了身边炽烈的目光,也侧了头。

    四目相对,少女的眼眸清澈如泉,叫人一眼就能望到底,裴修霁的笑溢了出来。

    “怎么?”桑姮狐疑。

    “无事,只是觉得女君同旁人不同罢了。”

    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同整个定安城的女子都不同,同全天下的女子都不同。

    “哪里不同?”

    裴修霁自己也说不出来。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女君,天下无双。”思索半晌,裴修霁终于找到了四个字来形容她。

    简单却直接。

    天下无双!

    桑姮,天下无双!

    桑姮从没听人如此形容过她,笑了出来。

    “官沟之事,我瞧着男君倒是并不放在心上。”桑姮出言调侃。

    寻常世家早就把孩子安顿好了,写着治理良方。

    可也说了是寻常家的。

    裴修霁三个字就注定不寻常。

    出身河东裴氏,累世公卿,长房嫡子,姨母是当今皇后云娥华。

    他的青云路,从生下来是个男婴的那一刻起就伴着鲜花和金光铺好了。

    “官沟而已,道理都懂,只不过费时费力罢了,相较而言,灾后重建,才是问题,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才是问题。”

    皇城一乱,天下必将谣言四起。

    皇位来历,自然也被诟病。

    秦远把控定安城的那一年,只不过是在一个寻常的艳阳天,下了一场晴日雨,秦远就被骂的体无完肤,说他是王八成了精,为祸人间。

    秦远不堪其扰,头疼了一个月,喝了八百碗药,仍不见好,便下令斩杀谣者。

    就杀了一天,秦远是头也不疼了,眼也不花了,围着皇城足足跑了三圈。

    他倒要听听还有哪个王八蛋敢骂他!

    桑姮表示认同的点了点头,觉得裴修霁也同旁人很不一样。

    嗯.....

    比如说他同卫无尘就很不一样,若是卫无尘在,想必重建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毕竟他的办事效率大家有目共睹。

    说到卫无尘,也不知道他查的怎么样了,自此来了一封密信就没了下文,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查不出来就查不出来吧,我又不笑话他。

    还有那个晨和,前几日老在她眼前逛,也没来得及问他,他家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现在有时间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卫无尘的人怎么还有这么不靠谱的。

    桑姮扯了扯嘴。

    “男君有事可去忙。”

    “女君想去哪?”裴修霁好奇。

    桑姮愣了愣,不知道该不该说。

    “女君可是有事要忙?”裴修霁半含春风半含笑。

    桑姮也被感染的莫名心情愉悦了起来,只道了声“城外。”

    桑姮原本就是想去城外看看不病他们的,可裴修霁一直跟着她,也不说离开,也不带她看官沟,一时之间也走不开,只能让他自觉一点,自己走开,不要妨碍她办事。

    “正巧,那便一起吧。”

    嗯?

    桑姮有些吃惊,有些搞不懂裴修霁了。

    “莫要脏了郎君衣衫。”

    “无妨。” 裴修霁大手一甩“正巧我也瞧一瞧定安城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裴修霁的理由很充分,可....还是有点奇怪。

    桑姮摸不到头脑。

    裴修霁是长得好看,可她桑姮不能被美色迷了心窍啊,那以前的昏君误朝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可.....

    可裴修霁实在是让人拒绝不了啊。

    桑姮突然有些理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了。

    “女君?”裴修霁唤了她一声。

    “嗯?”桑姮恍然回神,恨不得打自己两下,清醒清醒。

    可....

    可裴修霁的脸,看上去小小的,很好摸的样子。

    破晓晨光,照到裴修霁的脸上,曦光透过肌肤,如白瓷一般无瑕,裴修霁就那样朝着她笑。

    叫人不迷糊都难。

    换成是一脸阎罗煞气的卫无尘都得叫裴修霁迷糊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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