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屋内的灯烛一盏接着一盏,亮如白昼。

    皇后娘娘留下了贴身的女官。

    仆从全部退下,只留下了各府的家主,还有裴府的老太君方思凝,坐在首座。

    方时,柳素,连陈姨娘都落了坐。

    桑敬义,穆文君,桑姮,桑嫣各自坐着。

    方思凝锐利的眼神睨了一眼陈姨娘:“主君们谈话的地方,有你一个妾室什么事。”不屑中略带提点,且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断不会在正经事上叫一个妾室出来,大局为重,自然是十分不满,也不能叫别人看了笑话。

    陈姨娘挨着柳素坐着,其实这么多年,柳素早就不把陈姨娘放在心上了,就算没有陈姨娘也会有旁的王姨娘,李姨娘;

    如今她只关心,忍冬究竟是不是她的孩子。

    陈姨娘瞪了一眼方时,二人对视,方时起身恭敬道:“姑母,这陈姨娘怕夫人身子不好,特来伺候的。”

    “既是伺候的,那便撤了座,一旁侍候。”方思凝带有威严的开口,压迫的气息让人不敢反驳,甚至大气都不敢喘,而后换了一副语气,朝着桑敬义这边说:“汝平侯见笑了。”

    桑敬义忙道无妨。

    桑嫣、桑姮低头相互看着,心道,还好这老太太不是她们的祖母,否则在家中都得憋出病来,怪不得裴修霁有时也有种令人望而却步的清冷,真不知道这么多年裴家子弟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陈姨娘见状不好意思反驳,只能得体的站到了柳素的后面。

    眼下方家和舒家的亲事两家就差摆到明面上来讲了,如果忍冬没回来,方家以嫡女礼仪送出嫁的就是方梓盼,如今出了忍冬这么大的一个乱子,实在是叫人头疼。

    若是假的打死就算了,可若是真的,可如何是好,刚认回来的女儿,什么底细,脾气秉性都没摸清楚,谁敢说随随便便的就把人许给舒家。

    那可是舒家,地位尊崇。

    故此方思凝才回来,皇后娘娘也留了人。

    今天晚上这件事情,棘手的很。

    “带人上来吧。”方思凝云淡风轻,今日就是打死不认,又有谁能怎么样,不过是一个想来攀龙附凤的奴才,随便找个理由打死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今晚不过就是装装样子罢了。

    屋内并无仆从。

    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陈姨娘,陈姨娘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心有不甘的瞪了方时一眼,后者碍于颜面,不好回护。

    可屋内确确实实只有她一个是下人,不是她去带人来又是谁;陈姨娘心中暗自记下了这笔帐,恭恭敬敬的将人带了上来。

    忍冬身着素衣,素裙,烛光的照耀下隐隐泛黄,身无缀饰,跪下叩首,而后直起身子,微微垂首。

    “你叫什么名字?”方思凝问。

    “方蓝玉。”

    “放肆!。”方思凝正襟危坐,神色严厉,一声吓的桑姮她们和忍冬都抖了一下:“你可知,冒名顶替,胡言乱语,随便攀亲,依方府规矩,不管是真是假,先受二十鞭笞。”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齐刷刷看向了方思凝,后者依旧正襟危坐,仿佛口中说出的并不是要人性命的冰冷话语。

    “汝平伯意下如何?”方思凝问。

    “一切全凭方府定夺,只不过这二十鞭是不是太多了些。”桑敬义说:“人是在我府长大的,我桑府可为担保,这丫头不是攀龙附凤之人,还望老夫人宽宥一二。”

    “既如此,看在汝平伯的面子上,就减半吧。”方思凝听出了桑敬义话外的一层意思,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但是鞭笞不能不罚。

    “不可。”桑姮急急开口,在桑府,桑姮从未随意打骂奴仆,更何况是忍冬,眼下这十鞭,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会晒晒草药的小丫头,怎么扛得住:“这十鞭我来替她。”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

    “哦?”方思凝饶有意趣:“听说她是女君的丫头,还真是主仆情深啊。”

    一句话,就暗示了忍冬是仆人,桑姮是主人,仆人又怎么会是,贵人府上的嫡女呢?

    满屋子的人,各怀鬼胎,除了柳素,没人希望方府一个死去的嫡女活过来,更何况又在旁人家为奴为婢,传出去,方家又要遭受多少议论。

    各人心思各有不同,今日这亲,怕是不能认的顺利,穆文君暗自思忱,她拽住了桑姮。

    好在来之前她已经告诉了忍冬,若是认亲不成,她桑家依旧要她。

    桑敬义忙起身,挡在桑姮前面道:“小孩子家不懂事,惊扰老夫人了......”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看见方思凝盯着桑姮一直瞧。

    “你倒像你祖父。”方思凝说的意味深长,倒令桑姮摸不着头脑。

    只有方思凝自己知道,故人之子,难怪神似故人。

    忍冬感激涕零,瞧着桑姮,眼中带着泪花,轻摇了摇头,桑姮拧着眉,桑敬义刚想开口求情,就听忍冬道:“这么多年,颠沛流离,失忆忘亲,还在乎这鞭笞之刑吗?谢过女君爱护了。”今天这一遭,忍冬已经想过了,最坏的结果就是乱棍打死,曝尸荒野,连最坏的结果都能接受,小小的鞭笞之刑又算得了什么。

    死亦不惧,何惧行刑。

    倔强又不肯服软,连桑姮都没发觉,忍冬的这股劲和她有些像。

    院子里的鞭子声清脆的响起,抽的人心一紧一紧的,伴着忍冬的闷哼,柳素揪着自己的心口直落泪,每一口气仿佛都喘不上来,叫人害怕。

    方思凝斜了一眼:“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你倒先哭起来了。”

    站在一边的陈姨娘见状接话:“是啊,如今该哭的是我们家梓盼吧,好好....”

    “主人家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方。”方思凝懒得理娘家这些糟心事,但是现在撞到她眼皮子底下,不得不管了:“若是你在插嘴,休怪我家法伺候。”

    此话一出,陈姨娘识趣闭嘴,原本她听见方思凝的话,觉得这老姑奶奶不喜柳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原本想应和两句,顺便出出气,谁知道,这位老姑奶奶是谁都不喜欢。

    柳素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来了,只能闷头低低抽泣。

    约莫三刻之后,忍冬面色惨白,外面披着一个褐色的外衣,似有血迹微微渗出。

    下手的仆从不知道这女君是真是假,也摸不清主人家的心思,只能酌情下手,而后喂了汤药,又叫人给忍冬涂了金疮药,才又送了过来。

    “你说你是方家的女君,可有何佐证。”缓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方思凝面不改色。

    “有玉佩为证,儿时衣物为辅。”忍冬忍痛趴在地上,缓解疼,伤痕令人不忍直视,她有气无力道。

    桑姮闻言,将忍冬说的证物,呈给众人看了一遍,柳素见到儿时的衣服,两眼迸发出希望的光芒,桑姮在破城杀敌时,被救的老百姓身上见过,奇迹天降,转死向生。

    她死死的抓住不肯放手:“这是我儿的衣服,是我儿的衣服....”她激动的就要跳起来。

    直到方思凝轻咳两声,这才勉强收敛情绪。

    桑姮将东西放到了方思凝面前。

    方思凝只睨了一眼,便道:“只有这些,怕是不行,大街上随便捡来一块方家的玉佩和女君的衣服,便赖上方家,说出去,怕是叫人笑话。”

    “我七岁那年同阿弟一起在归家途中走失,一起的还有一位姓周的嬷嬷,嬷嬷那时约莫五十,身量不高偏胖。”

    “这些也证明不了什么。”

    “我五岁那年,阿娘被祖母喊去,回院子的路上恰逢阵雨,阿娘不小心摔了一跤,小产,因此,祖母特意嘱咐父亲,此生绝不可休妻。”

    所以,纵使柳素在不得宠,膝下孩子尽失,却依旧是方家主母。

    屋内的人,神色各异,家中秘事,令人无奈。

    这些事,方时没有明面上给陈姨娘讲过,但是她从旁的地方知道的也不少,所以,她只能恶心柳素,欺辱柳素,却不能成为真正的主母。可...这小丫头是从哪里知道的?

    “还有我儿时惯用左手,是被母亲用戒尺抽,才用了右手,怕父亲觉得我是个女子,又不同旁人一样用右手,让人觉得我是个怪人。”

    “还有。”忍冬顿住了。

    “还有什么?”方思凝问。

    忍冬欲言又止,方思凝派了身边的嬷嬷过去,将耳朵贴在忍冬嘴边。

    “我的祖母,左侧腹部脐旁有一块,菱形胎记,颜色同皮肤略深,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方思凝听到这话的时候愣住了。

    她竟渐渐的皱起了眉头,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忍冬。

    屋内登时,空气凝固,落针可闻。

    “你怎会知?”方思凝险些失态,随后又恢复神色。

    还未等人再说话,旁侧的屏风轰然落地,惊了一屋子的人,一个绯色的身影一闪,就到了众人面前,不由分说就朝着忍冬拳打脚踢,口中胡乱骂着:“你个贱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冒充嫡女...我打死你....今日我就替方府打死你个小贱人....”

    说时迟,那时快,桑姮上前将人一把推了出去,护在了忍冬身前。

    “忍冬,没事的,没事的,我带你回家吧,我们回家吧。”忍冬已然遍体鳞伤,被方梓盼胡乱打的又吐了好几口鲜血,冰凉的地上已经被忍冬趴的有些温热,可身体却是冰一般的凉,桑姮心疼极了,她早就看明白了,满屋子方家人,除了柳素,都希望忍冬死,她一开始默不作声,就是想要尊重忍冬自己的想法,可如今看来,就算忍冬回了方府也是被他们不当人看,与其这样,还不如带她回去,狗屁的方府,她桑姮瞧不上了。

    推出去之后,方梓盼还要上前,桑姮站起转身,直直的看着方梓盼,看的她有些心虚发毛。

    若是方梓盼再敢上前一步,下一刻,她的人头就会在方思凝身旁的桌子上,等待着枭首。

    “成何体统!”方思凝气的直发抖,她起来指着方时和陈姨娘骂:“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气的她只拍桌子:

    “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方时旁边的桌子,啪啪作响,气的方思凝仿佛下一秒就要横尸当场。

    方时慌忙起身,将方思凝扶到位置上,若是裴府的老太太,倒在了娘家,方时就是真混蛋,大街上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把他喷死:“姑母,消消气,消消气...”安抚方思凝,而后朝着方梓盼喊着:“还不跪下。”

    陈姨娘也使眼色,好像在说,咱们得罪不起她,示意方梓盼先跪下。

    方梓盼不服气的跪下。

    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一秒整个方府都是她的,怎么下一秒就来了个正儿八经的嫡女,明明一切都是她的,怎么就不是一个娘生的,地位就天差地别呢?

    她不明白,若是她什么都没有了,那她就让别人什么都没有,大不了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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