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这些日子,悬坊城重开城门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就连东府集上都在说这些。一个两个说的有来有去的,有人信有人不信,到最后药草倒是贵了不少。

    悬坊城闭城近千年,突然闹这一出,无非是论定法会又逢千年之期。城司的老东西们满怀希望,盼着论定会能取归本溯源之意,将这千年之期仍旧约在悬坊城——到那时,就算不肯放人出去,也有外头的人进来,只为见一见四荒界内的生人也好啊。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些不着边际的传闻。

    抛却千年法会的说辞,千年前的悬坊城正如日中天,魂修一脉冠绝诸派。那时的悬坊界每十年一次论定法会,与其说是与四荒修士互通有无,不如说是四荒修士前来俯拜。如其盛况,现今的悬坊人已经很难想象。

    而今旧年风光如江烟散去,悬坊城早已不是从前的悬坊界。便想因循旧例,只怕也没人肯买账了。

    是以旁人说得再热闹,青荧却总不大当真的。

    这会儿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东府集却已经很热闹。她揣着布包过了桥,就听一声熟悉的娇笑:“荧娘!荧娘!”

    青荧循声望去。逢婆这日依然披着旧袍,趿着绣鞋,一头浓密的黑发半垂半挽。这样的邋遢婆娘在悬坊城里随处可见,如逢婆的花容月貌却不多见,那双盈着水光的杏眼带着笑从灯烛下看人,连她的不修边幅也别有风月。

    她翘着脚坐在板车上冲青荧招手:“好个呆子,老远就见你在桥上走,喊你也不抬头。”

    “我没有听见。”青荧是真的没有听见。

    平延从板车后钻出来,翻出个蒙尘的布包递给青荧。逢婆脸色一变,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人在注意他们这边,于是松了口气,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两个人算是同门,性格却天差地别。

    青荧微微侧过身子挡着人群,掀开了一角看了看。里头包着两卷半旧的书,封页上露出一个“阴”字。她没有再往下看,直接包了起来。

    “我们几时讹过你,快收起来吧。”逢婆的脚尖点了点青荧的衣摆。“好妹妹,这些日子可忙些什么呢?许久也不见你的影子。”

    青荧道没心思跟她摆龙门阵,她解下自己带着的包裹递给她:“你看看。”

    逢婆看了一眼就丢开了手:“我当是什么,你如今在赵府,怎么还捡这些破烂?”

    包袱里包着的是个雕了半个人像的石胎。石胎是上品点霜石,只是人像雕坏了。逢婆说它是破烂,却是胡说八道,一市斤重的点霜碎石都能卖个千八百灵铢,何况这么大一块通体无瑕的整石。

    逢婆看她那个样子,有些不以为然:“我听说那府里五娘子连玉露都是论壶打赏的,怎么一块破石头也值当你这么揣着掖着?”

    青荧被她来回取笑,脸上倒也不见恼,只把东西递给她:“上回还欠了那边一千两百灵铢,你替我先把帐平了,再有多时,还叫海爷给我时常留意着。”

    逢婆一愣,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怎么如今你都去了赵府了,还做这个营生?”可话问完她自己也明白过来。

    忍不住叹一口气:“你也太……”

    太不肯认命了些。

    青荧知道她想说什么,也不多解释,只是笑道:“我只信得过你二人。”

    逢婆沉默半晌:“罢了,我还能说什么。赵府跟外头不一样,你自己小心些。”

    “放心吧,我被拿住了也跟酒肆这边不相干。”青荧连包袱一起塞给了逢婆。“我还得去替七娘子取东西,得闲再叙。”

    她从逢婆这里走开以后,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拿出那两册书。一共没几页书,字也大,她翻得飞快,三行作两行,一会儿就看完了,又引灯火将它仔仔细细烧干净了,才提步朝器舍去。赵府的规矩不比从前在城司做工时松散,如她这种最下等的青奴,便是出门跑腿,也须得按时按点的来去。

    七娘子几日前在这里定制了一对双生虫笼,今日正是开炉取器的日子。这虫笼以灵玉髓和鬼通萝叶炼制而成,巴掌大小,却有亭台楼阁,山石花草,甚至还有个汤泉池,专门给双生虫泡药汁的。炼器师傅取了七娘子的图纸出来,跟青荧一一比对过,非要确认过连檐角瓦楞都一致,才肯把东西交给她带走。

    她心里着急。

    赶回赵府已经是后半夜,园子里静悄悄的。七娘子这日的宴会散得竟然这么早。

    她在园中找到七娘子的书侍。这位书侍看了看她,并不接她手里的盒子:“你就是那青奴?七娘子要见你。”

    青荧还想细问。书侍自持身份,并不跟她多解释,只在前面沉默带路。

    七娘子不在寝居,而在观霞亭中。

    悬坊城在月渡河北,这一带连年阴雨浓云不散,城中能见云开见日的时候百无一二,更不要想见整幅云霞。七娘子幼时在古籍中读到烟霞异象,心中好奇,赵氏宗主便将书中记载的鹭山观霞亭旧迹连着整座山体一起挪到了她的园中,又在山体外设下织云避雨阵。如今整个月渡河北岸,只有七娘子园中的观霞亭外终日无雨,只为七娘子朝夕观霞。

    以青奴的身份,青荧并不能靠近这种地方,她自被城司送入赵府至今,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观霞亭。

    鹭山山体陡峭,山路崎岖,并不好走。书侍在前款款而行,青荧在后面跟得辛苦狼狈,却不敢让自己落下太远。

    这个时候天还没亮,观霞亭外没有霞云,只有夜空如墨,缀着明月残星。这样的星月,青荧也有许多年不曾见,只是她此时无心赏景。

    隔着幔帐隐约可见美人榻上纤长半卧的身影。七娘子起身下榻,款步走来,青荧低下头,对着她伏跪下去。眼前的幔帐被揭开一角,一只莹白赤足踩在她面前的台阶上,紧接着她便被重重地一脚踹在了肩头。

    她一时不备,整个人往后翻仰,登时沿着陡峭的石阶摔了下去。

    七娘子瞧着像斯文小姐的模样,这一脚踢过来她却觉得似乎肩骨都裂作了几块,天旋地转翻滚着直到一头撞在一块巨石上。

    还没从剧痛中缓过来,她又被抓着头发从地上提起来,踉跄几步没能站稳,就这么被倒拽着往山下拖去。七娘子的裙摆抽在她的脸上,如冰似露一般的触感,起初还能嗅到浅淡的鬼首香,再到后来就只剩下她自己的血腥味。

    及至山下水池边,七娘子踩住她的手,将她的头脸按进池水。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可越是挣扎,那带着奇怪药味的池水就越是从五窍不停涌入肺腑,整个胸腔都像被火烧一样。

    看着女奴呛水欲死,七娘子却依旧不觉得解气:“贱奴,也敢脏污了我的地方?”

    青荧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后颈的五指牢牢钳着她,直到人在手里渐渐不再挣扎。

    七娘子却又嫌脏起来,撇了撇嘴甩开手,将人踹进池中。

    “你又在这喊打喊杀的。”五娘子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瞧见她又做这种事,忍不住皱眉。她对身边的随侍微微示意,便有剑侍入水将人捞上来查看。

    人还活着,五娘子稍缓了神色:“你这园中一个月就死了四个青奴,传到父亲耳中又图惹事端。”

    七娘子正以鲛绡拭指,闻言并不在意:“一个青奴而已,能惹什么事端?是这贱奴不会做事,我教导她也不行?”

    五娘子了解她这个妹妹,最是吃软不吃硬。她愈发放缓了语气:“谁又会为这点事跟你过不去?父亲担心你罢了。你婚礼将近,日后去了中州总要收敛收敛你的脾气。”

    七娘子不以为然:“那帮武夫自己整日里打打杀杀,倒管我自己手下的一个贱奴的死活了?”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青奴。你将来山高水远,再不改脾气,惹出事来,家里顾不及。”

    七娘子肚子里憋着一股气,就要好话赖听:“这会儿嫌我残虐,怕我坏事,怎么那时又把这亲事往我头上推?”

    五娘子忍了气,缓声道:“好端端的,今日是谁惹你不痛快了?”

    七娘子不肯顺坡下驴,偏要呛她:“我痛不痛快有什么要紧,反正一脚被你们踹去中州,你跟父亲就都耳根清净了。”

    五娘子见她这油盐不进又口无遮拦的样子,也沉了脸色:“你非要这么不知好歹,倒是我多事了。只是这青奴我有用,先带走了,你叫那边再给你送别的来。”

    七娘子还在身后高声顶嘴:“偏我的东西你样样有用,你说的话句句占理,全府就你一个慈悲心肠,就你一个好人是不是?”

    气得五娘子连步子都快了不少。

    ………………

    青荧被剑侍扛着出了七娘子的院子,就立刻被扔到了地上。

    “还能起来么?”五娘子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已经丝毫不见刚才的气急败坏。在园中时任由她装死,是怕小七再找她麻烦。这会儿都离了小七的地方,人多眼杂,这青奴半死不活的样子被人看见,难免给小七惹口舌。

    青荧知道她的意思,能起来就自己起来,不能起来,只怕她的随侍就要来帮帮忙了。她忍着浑身剧痛从地上爬起来,作无事状跟在了五娘子身后。

    五娘子见她如此识相,倒也并不为难她,还嘱咐剑侍:“就暂且让她住在你那里,你照看她几日。”

    剑侍低头应是,不动声色地靠过来,让青荧行动间能借点力,不至于太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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