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滚滚。
雷声在耳边炸开，鹿幽猛地睁开眼。
心口仍有幻痛，她伸手压住胸口，她就那么……死了？
迷茫和震惊停留在眼底，鹿幽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上一秒还温柔吻着她的道侣苍玦下一秒掏出一把剑戳进她的心口。
苍玦接住她失去力气的躯体，意识消散之前，鹿幽听到他的叹息，低沉干净的嗓音带着惋惜，“无情道为什么真的需要杀妻证道，我还蛮喜欢这个女主的。”
痛、痛到极致。
什么、女主？
无情道……无情道。
苍玦真是因为修习无情道才杀掉她吗？
鹿幽眼中闪过泪光，口中发苦，她抓紧自己胸口的布料，奇怪的是手中布料轻柔的触感上并没有血迹，鹿幽视线恢复，茫然低头。
她穿着浮图山的弟子袍，除了些许灰尘之外衣服还算干净，可这不对劲，她已经多年没有穿过这件弟子袍了，难道……
鹿幽停下动作，向周边扫视，幻境中石头做成的墙壁与雕刻在上面形形色色的纹路，不会记错的，这里是妙真仙人的洞府，她在这里陷入幻境，刚刚苍玦的剑刺入自己胸口的感觉也如幻境一般十分不真实。
心中的某个猜测越来越强烈，鹿幽想到师尊在她执意要和苍玦结为道侣时的规劝——
“我不拦你，”白发仙人凝出一朵莲花在手心赏玩，“可你要想好，无情道究竟代表什么。”
她跪在师尊膝下满脸憧憬，“我不在乎，师尊，苍玦是个好人，他对我很好。”
白发仙人低头，玉石一般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眼波流转，终是叹气。
“我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
言罢，鹿幽看着师尊伸出手，将手心的莲花推了出来。
莲花浮在空中，在袅袅仙气衬托之间变得亦真亦幻，鹿幽看呆了。
……
回忆戛然而止。
直到心口幻痛变得没有那么强烈，鹿幽才终于相信，她真的回到了作为浮图山掌门座下最小的弟子参加试炼的那个时候。
鹿幽强撑着站起来，握紧丢在脚边的剑。
这时腰间佩着的传声玉佩亮了起来。
“小师妹？鹿幽？你能听到吗？”焦急的女声响起。
鹿幽抓紧玉佩，听到这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眼圈一红，哑声道：“师姐……”
“太好了，师妹你还活着。”那道声音稍稍放松了一些，玉佩发出嗡鸣，鹿幽只能听到“塌了”“妖兽”几个词，师姐那边环境音混乱，除了雷声还有利器击打与破空的声音，当鹿幽想要仔细去听的时候玉佩的传声断了，再接起来已经是半刻钟后。
师姐的声音比刚刚要虚弱很多，“洞府出事了，长老们在组织弟子们离开，你在哪里？我去找你然后我们一起出去。”
“我……”鹿幽刚要说话，洞穴猛地开始震动，大地产生裂缝，鹿幽的那对小鹿角不受控冒出来，她随着地面的起伏波动被甩在石壁上，玉佩脱手，掉进裂缝中。
后背被石壁撞击痛意传来，眼看石壁震动越发强烈，鹿幽顾不得玉佩，立即将剑卡进墙上的裂缝，草草悬挂在半空，经这一遭，她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
早已飞升的大能妙真仙人在人间留下洞府，供各大门派弟子进行试炼。
上一次，她就是在这里、这个时候遇到苍玦的。
手心的剑闪着微光，鹿幽叹口气，在震动彻底平息之后踢在墙上将剑拔出来，接着小心避开地上的裂痕，跳在平地上，她决定先离开这座洞穴。
鹿幽记得上一世她为了躲避洞府内杀人藤蔓的追杀与师姐走散躲进这个洞穴，又不慎触动机关被卷入幻境之中，直到独自一人来此躲雨的苍玦发现自己，才醒过来。
苍玦告诉她有妖兽在此渡劫，引来天雷，洞府即将破散，她不知所措，在苍玦的带领下侥幸活着离开。现在……鹿幽听着洞穴外天雷一阵阵劈下，雷声似乎越来越近，她心中不妙更甚。
苍玦是否会出现？如果没有他，自己应该怎么离开？
正当她往前走时，一只手拽住她将她拉进石壁的缝隙。
鹿幽刚要挣扎，熟悉的嗓音传来——“别动。”
她下意识停下动作。
胳膊被紧拽着，也许是怕她发出声音，青年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
鹿幽心跳加速——又喜又怕。
是苍玦，绝对是苍玦，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声音。
喜得是自己不用思考如何才能离开洞府，怕的则是上一世死前的本能作祟。鹿幽浑身开始发抖，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心口处不存在的伤口又开始幻痛，仿佛那一剑还插在她的胸口，她眼中闪过泪光，连挣扎都忘了。
墙壁缝隙外传来重物拖动的声音，兼之几道猛兽的怒吼，鹿幽闭上眼，尽力放轻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苍玦放开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鹿幽的不对劲。
穿着雪白宗派服的女孩闭着眼发抖，睫毛湿漉漉沾着泪光，头顶的那对鹿角都在发抖，苍玦打量着她，有些无措的将她掉在地上的剑递给她，“……刚刚有异兽，你还好吗？”
鹿幽听到他的声音后一个哆嗦将剑打落在地，苍玦叹了一口气，将剑捡起来直接塞进她手里。
“所谓的大气运者也不过如此啊……”
鹿幽下意识抓紧剑，却因为这道声音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打量着他，苍玦在说话吗？可他没有张嘴啊，那这道声音？
苍玦在她脸前招招手，鹿幽回神。
“我是万剑宗弟子苍玦，来此参加试炼，你……你还好吧？”
记忆里那道温柔的声音与之重合，鹿幽朝后退了一步，撞进一双充满担忧的眼中。
“还……还好。”她心中警惕，避开苍玦的视线。
苍玦无疑是好看的，身姿挺拔的剑修距离她半尺站着，还是少年人的身形——脸色白中透粉，眉眼如星，山水画般俊秀。
上一世鹿幽就是因为这张脸才对苍玦一见倾心、再见非君不可的。
可如今鹿幽再看，只觉得他青面獠牙，可怖的很。她依然没从那一剑的后劲中走出来，鹿幽握着剑的手忍不住攥紧，如果她趁现在苍玦还没有成为未来那个所向披靡的剑修之前将他杀了，那，那……
可理想丰满。
“这真的是大气运者吗？我会不会认错人了？”
又是谁的声音！？
鹿幽更加茫然，面前的苍玦正皱着眉看着她，似乎在掂量要不要继续带着她一起走，苍玦没有说话，那这道声音……
也许是她听错了，鹿幽的指甲掐在自己的掌心，自己不会出现幻听了吧？
她被那双眼睛看得心里发虚，脚下绵软，不能再犹豫，她要趁现在解决掉苍玦。
鹿幽将手背在身后掐出一个印，灵力在她指尖凝结，可她忍不住回忆起苍玦现在的修为。苍玦在上一世一直被修真界冠以天才名号，他和鹿幽一样都是妖修，只是与鹿幽家族的避世不出不同，苍玦来自妖界的皇族。他出生以来便被寄予厚望，当今妖皇有两子，一个被留在妖界培养成为妖界的下一任妖皇，另一个被送至修仙界，这个被送到修仙界的孩子便是苍玦。
与过去不同，几百年前修仙界还不接受妖修，那个时期灵力匮乏，百年都不见得有一个飞升者，妖修与魔修更是被打为异端，如果妖修身上拥有能够助益修仙的珍宝，那么就会被修仙者屠戮，鹿幽的家族便是如此才选择避世不出。
而如今，随着天地间灵力日益旺盛，各个物种均有修仙的权力，别说是名门望族，哪怕是田间地头的庄稼汉，都会学几招修仙的身法用以延年益寿。妖修更是大批涌入修仙界，进入各大宗门修习法术。
鹿幽与苍玦正是其中一员。
鹿幽此刻无比痛恨过去的自己对待修炼时应付的态度，如果她能好好修炼，此刻也不用依靠苍玦便能离开。
上一世如果没有苍玦，自己绝对逃不出这座洞府，而这一世……鹿幽感受着经脉中少得可怜的修为，当即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先离开洞府，之后再从长计议。
这么想着，她指尖的亮光慢慢消散。
“我……”鹿幽抬眼看向苍玦，“我叫鹿幽，是浮图山掌门弟子。”
她在心里想着措辞，“这座洞府要崩塌了，我……我们可以一起离开。”
苍玦看向她，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就是女主啊，没认错……”
鹿幽心口一跳，那道声音又来了，不是幻觉的话，那会是谁？
可正待她凝神去听的时候，那道声音消失了。
于是鹿幽只得作罢。
她定定看向苍玦，苍玦还在打量着她。说实话，苍玦的眼神是温柔的，微微上扬的眼角泛着红意，着实是美人。
可鹿幽看到他只能想到苍玦在吻上她之后朝她心口戳进来的那一剑。
鹿幽错开视线避开他的眼睛，等了一会又鼓足勇气，“我说的是实话，你也听到外面的天雷了，而且我不会给你拖后腿，只——”
她不想跟苍玦说这么多，可她想活下去。
“不必再说了，”苍玦打断她，抱着剑朝她作揖，高高束起的头发垂下遮挡住自己的脸，“我修为并不高，剑法也很弱，如果真的像道友说的那样，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一起出去。”
鹿幽瞪大眼看着他，骗人——
虽然她已经决定永远都不原谅苍玦，甚至想找机会将苍玦千刀万剐，可是，让她来评价，“弱”这个词和苍玦永远都无法一同出现。
苍玦说自己弱！？
修真界千年难遇的天才如果是“弱者”的话，那她呢？
虚伪！鹿幽在心里啐道。
苍玦看着眼前露出震惊表情的鹿幽，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他耳垂发红，转身不去看鹿幽，接着掐了个决让一直悬在腰间的剑离鞘，小心地朝前走，一边走一边示意鹿幽跟上，遇到难走的地方还伸手扶着鹿幽。
“道友，为什么这座洞府要塌了？”
鹿幽牢牢跟着他，在心里疯狂想着理由，她总不能告诉苍玦，因为前世这座洞府真的塌了吧？再说了，这么大的雷声，苍玦难道自己没有预料吗？
可好在苍玦似乎并不是真的想知道鹿幽这么说的原因，他耐心的放慢脚步等鹿幽跟上，沉默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蔓延。
“这个男主为什么是个闷葫芦？”
又来了！
那道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莫名其妙出现的声音现在又出现了，鹿幽快走几步跟上苍玦。
“道友，”她小声道，“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苍玦回头疑惑地看她，“什么声音？我只能听到雷声。”
那道奇怪的声音再次传来，“糟糕，女主不会听到我们说话了吧？”
“没……没什么。”鹿幽连忙否认。
看来那道声音苍玦听不到，鹿幽开始恐慌，什么气运者、女主、男主，这些陌生的字眼让她害怕。
而且那道声音似乎能监视她的反应，于是鹿幽决定，不管那是谁，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能听到。
接下来，她更加沉默。
一路上除了雷声和脚步声之外，只剩寂静，鹿幽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漆黑的洞穴里水声潺潺，头顶时不时传来蝙蝠飞过的声音，鹿幽深呼吸，尽力跟上苍玦，然而苍玦却突然停下，做出了个警惕的手势将鹿幽拦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