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月被人打了。
据说被打得鼻红脸肿差点半身残废。
“混账!”
陈继昌一掌拍在桌子上,将实木桌子拍得震天响。
他在陈怀月床头走来走去,再不复之前那个高大沉稳的样子。
“这个姓郑的到底要干嘛!”陈继昌怒吼一声,“这样无法无天!”
走私线人被杀,是他倒霉,他认了。
兵工厂爆炸,算他不谨慎,他也认了。
结果现在欺负到他弟弟身上来了!
还是用这样粗暴残忍的方式!
这和直接扇他的脸有什么区别!
陈家何时何地被人这样折辱过!
陈继昌瞪着眼睛,忍不住又给了桌子一下,“咔嚓”一声,掰掉了一块木头。
“哥……”
床上的陈怀月喊他。
陈继昌倏得回头,走过去,“你感觉怎么样?”
陈怀月声音低低的,“还行,不疼。”
陈继昌摆了下手,“那是因为给你打了止痛药。”
陈怀月昨日被人直接扔到陈家门口,断了一条腿费了一条胳膊不说,脸上那个紫红色的巴掌印才是真的触目惊心。
也不知道打他的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下了这么狠的手。
陈继昌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气得胸口直疼。
“哥。”
床上的陈怀月又喊他一声。
“怎么?”
“橙厘哥来了吗?”
陈继昌不明所以,“还没,快了吧,怎么了?”
陈怀月语气平静道:“别让他进来。”
陈继昌皱眉,“为什么,人家来看你——”
“我不想让他看到。”
陈怀月左眼和左边头部因为受伤被绷带缠着,唯一露出的右眼空洞洞看着天花板,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不想让他看到……”
陈继昌不懂陈怀月的意思,对他这个弟弟矫情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但还是答应了,“行行行,那一会儿我直接带他们去会客厅。”
“但是他们担心你来探望你,你不见,是否有失礼数。”
我知道,陈怀月在心中道。
但他就是不想。
*
听到陈怀月被打的消息后,橙厘还是很震惊的。
一是他没想到打陈怀月对郑今来来说有什么益处,二是他没想到郑今来居然这样简单粗暴的直接打人?
这真是一点都不像他那阴沟老鼠一样的作风。
“确定是郑今来做的吗?”
陈继昌眉头紧皱着,沉沉地“嗯”了一声,“怀月说他听见郑今来说话的声音了。”
打人还要说几句,留署名吗。
白橙厘心中失笑,“他说什么了?”
陈继昌摇头,“不清楚,怀月说他没听清内容。”
“太猖狂了。”陈继昌咬牙,“他实在是太猖狂了。”
兵工厂一事,陈家被视作大鱼,被上面人都要瓜分完毕,失去了军工力量的陈家完全不比曾经,虽说也有几个搞实业的厂在手里,但那几个小厂根本比不上沈家。
曾经在宁洲,陈家、沈家、江家和白家分庭抗礼,如今除了白家,陈家也步上了没落萧条的路。
“混账!”陈继昌又咬着牙拍了下桌子。
正气得上头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大爷。”陈家的家仆上来,双手递上了一张贺卡一样的东西。
陈继昌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张请柬,因为半个月前,他也曾将数张请柬从家中发往宁洲各处。
“谁的?”
家仆愣了一下,“来的人没说。”
“没说你不会问?”陈继昌怒目而视。
他觑退下人,伸手打开请柬,下一刻则肃立在原地,脸色铁青。
“怎么了,是谁的?”橙厘看不到陈继昌难看的脸,但听到了他方才因为恼怒还难以抑制的沉重呼吸蓦地停滞了一瞬。
陈继昌没说话。
这会儿沈清梧还在码头那边没赶过来,没别人能帮他看是什么内容。
但看这反应,白橙厘心里也猜到了一些。
“郑今来的?”他问。
陈继昌盯着请柬上那个棱角分明的姓名落款,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直接把请柬握了成一团扔了出去。
纸团在地上滚了滚,滚到橙厘脚边。
他俯身捡起被揉得乱七八糟的请柬,手指屈伸了几下将其展开。
“他这是要告诉全宁洲人,郑家回来了。”他轻声道。
“……”陈继昌僵着一张脸,只觉得胸口有千斤重。
之前郑今来还只是暗里使绊子,现在要明着来抢了。
“时间是哪天?”
“下周。”
“在哪?”
陈继昌说出了一个地方,橙厘脸色微微一动。
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置办了一个这么大的宅院。
这十年在外面没少挣钱嘛这位主角。
“这个宴会。”
橙厘抬头,面对着陈继昌的方向,“得去。”
不仅陈继昌要去,他和沈清梧也要去。
既然郑今来这般要兴师动众来个盛大的登台仪式,他们必然要捧个场。
其实这个道理陈继昌当然懂,但是在这个关头上,他的感觉真的很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还要说一句“打得好”。
完全不该是他陈继昌做出来的事。
“……”陈继昌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靠!”
他手一掀,会客小圆桌哐当飞了出去,上面名贵的瓷杯碎了一地。
*
郑今来的宴会办得极其盛大。
盛大到了超出于一个外来者的规模,直逼当时陈家婚宴的显赫。
虽然大多数人不是抱着真诚的祝福和善意来的,但仅凭这段时间宁洲城暗潮汹涌的波动和一些人想要看乐子的出发点,郑家邀请来了几乎是宁洲城所有有名有姓的人。
不到傍晚,郑宅周围的道上就黑压压停了一整条路的车,浩浩荡荡,铺天盖地。
橙厘到得很晚,手里轻轻捻着一张精致的手写请柬,由郑家仆人引路往里走。
路挺长,郑家院子是真挺大。
他进门的时候,郑今来早就完成了他那敷衍又不失华丽的出场,正被一群假仁假义的人围着问东问西,远远看上去热闹非常。
即便被人群簇拥,橙厘进来的时候,郑今来还是第一时间看到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临近七月、天气热了的缘故,橙厘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着礼服或正装,只是穿了件领口袖口带花边的白衬衫,以及一条款式极为简单的黑裤子,顺着他修长的腿笔直滑下来。
郑今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围在他旁边的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纷纷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然后一群人就看到目前宁洲最显赫的青年才俊沈清梧朝白橙厘走过去,微笑着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最后搂着他的肩两个人一起走到别处。
“那个人是谁啊,长得这么好看,电影明星吗?”有人好奇,“感觉和沈先生很熟的样子。”
“白家少爷。”旁边人回答。
“哦,这样啊,听闻他不常出门,没想到居然也来了。”
“早听闻他俩关系好,白家都从四大退位这么久了,沈家居然还和白家这么有来有往的。”
郑今来自始至终都垂着嘴角,看到橙厘跟着沈清梧有说有笑往旁边走的时候,脸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抱歉各位。”他歉身微笑,“失陪一下。”
说完没等他们反应就转身离开。
虽说是宴会主人,这样贸然离开主会场有失礼仪,但郑今来举办这次宴会只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现在郑家的存在,至于他们怎么看待,他毫不在意。
他现在更想知道白橙厘去哪了。
郑今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在意一个瞎子。
大概是因为这个瞎子是他所有情报里唯一的变数。
找人的过程中,郑今来撞见了一个人坐在小厅休息的陈继昌,旁边还坐着一个半颗头被白布包裹的陈怀月。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陈继昌朝他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之前当面送尸体的时候还能装得和颜悦色的好好先生,现在兵工厂被人夺了终于装不出了。
郑今来直直对上陈继昌愤恨的目光,嘴里低低吐出两个字:
“蠢货。”
他可没功夫跟一个大脑发育不完全的人斡旋。
更何况陈继昌现在也没地位同他斡旋了,再不想办法保住家业,早点收拾收拾铺盖滚出宁洲算了。
想到这里,郑今来阴冷低沉的嘴角终于勾了点笑意。
无论如何,看到陈家如此这般,他还是很开心的。
郑今来走完了大半个场地,最后是在一个很偏的小厅里的一个空房间找到的白橙厘。
他颇潇洒惬意,一个人半躺在沙发上,正闭目养息。
郑今来双手插兜依在门边,目光懒散地在他身上悠了一圈儿。
橙厘仰躺在沙发上,表情是一贯的平静,双手轻飘飘搭在腹部,宽大的衣袖顺着手腕滑落,露出一截白到可以看出血管的小臂。
他一条腿半搭在沙发上,一条腿屈放在地上,裤管贴着腿部肌肉自然垂落,一动不动。
像是在这躺了好久。
郑今来面目沉静地看着他,微眯了眯眼。
白橙厘瘦了。
他最终得出结论。
“看来你很喜欢我家,居然这么自在。”他走过去,摸了下橙厘的大腿,贴着他坐下。
橙厘倏得摁住他乱动的手,坐起来同郑今来面对面,“你总是这么喜欢盯着人看吗?”
“怎么会。”郑今来笑笑,“一直盯着人看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白橙厘看着他。
郑今来微敛了笑意,“所以我带人把陈怀月打了一顿啊。”
橙厘闻言,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稍沉,“你在沈家有眼线。”
“是啊。”郑今来大方承认,一双阴翳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橙厘,“所以你要住过来吗,这里是唯一没有我的眼线的地方。”
白橙厘面上似是闪过了一丝厌恶,他偏过头,“不用,多谢好意。”
那表情只一瞬的变幻,但依旧让郑今来捕捉到并且被他刺痛。
为什么?
他想不通。
为什么沈清梧投毒杀他的时候,他都能给沈清梧找动机找理由,甚至话都没说一句就跟着他去沈家住了。
到他这里甚至没有涉及生死,他就一脸厌恶和嫌弃。
而且他们已经将近半个月没见面,但他看上去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今天来了他的宴会都不像他这个宴席主人打一声招呼。
他的请柬还是他亲自手写的。
郑今来感到胸部肿胀,他盯着白橙厘青茫茫的眼睛,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你知道我回来就是要报仇的。”他第一次有了解释的冲动,“我只是安插了眼线,我又没有杀光他们所有人,而且即便我杀死他们那也是他们欠我的,有何不可?”
“而你也是我的仇人之一,但我承诺过不会杀你,就算是因为这个你也该理解我才对,不是吗?”
他这话充满怨怼,然而橙厘静静听着,语气轻轻地问了句:“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你——”郑今来难得哽住。
他看着白橙厘在灯光下想披了一层柔纱的脸,忽一伏身把他压在身下吻了下去,攻略城池一样不断啄咬亲吻着。
他抱紧着身下这个总是莫名引起他乱七八糟情绪的人,似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情绪算不通过唇舌交缠让另一个人感受到。
橙厘完全没想到郑今来突然发疯,但他几乎是没思考一下就迎了上去。
两个人在沙发上亲吻拉扯,橙厘的衣襟都被郑今来扯乱了,露出大面积的雪白胸膛,他微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被迫承受着上面人风雨一样狂乱的亲吻。
……
这一切全被门外的陈怀月看到了。
他站在阴影处的角落,看着白橙厘被郑今来禁锢在身下,甚至在他偶尔偏头呼吸的那一瞬,他都能看到橙厘被吻得泛红的眼角和湿润肿胀的嘴唇。
接吻的暧昧水声顺着门缝隐隐传出来。
陈怀月仅露出的一只眼睛紧紧盯着他们二人,瞳仁隐隐发着亮光。
原来。
他用好着的那只手缓缓抚向自己因为紧张而快要窒息的胸口。
只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准备破壳而出。
原来……他心道。
原来是这样的吗。
原来……是可以这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