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橙厘有一段时日没见陈怀月,知道他应该一直在养伤,等到某天在沈家再次看到陈怀月时,着实吓了一跳。
少年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整个人的气质看上去稳重内敛了不少,头发有些长了,额发垂落有些在两侧的模样和郑今来有些像。
就是少了郑今来那股阴沉凶狠的劲儿。
看来陈家受的打击比橙厘想象中要大,难为一个从小到大被兄长保护得不知世事的小孩不到一个月就长成了这个样子。
橙厘看着他,眼中带着笑,“怀月,你果真成长了不少。”
陈怀月目光沉沉落在他的身上,末了,淡淡地“嗯”了一声。
话变少了,橙厘心道,这点同郑今来也不一样,和郑今来在一块儿的时候,只要给他个机会,他能说上一天。
橙厘的感觉没错,陈怀月自从伤好了以后,就主动跟着陈继昌学习一些事务,想要帮差点被郑今来气出好歹的大哥一点忙。
现在陈家的几个小厂,陈怀月手下就管了两个,据说他上手很快,管理得很好,也让陈继昌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对他放心。
但也仅是放心而已。
郑今来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这段时间陈家在市场上屡屡碰壁,说是要自救,但连希望的火苗都没看见过。
辉煌了这么多年的陈家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大楼,随时都会崩塌。
陈怀月这次来沈家,就是为了找沈清梧借钱的。
然而沈清梧和郑今来连着斗了近一个月,面对陈怀月恳请的数目,也很难一下子给他这么多。
陈怀月抿了下嘴角,不愿为难一直关照他们家的沈清梧。
毕竟郑今来自从广而告之他回来之后,对沈家简直开启了各方面的猛攻,无论是断了沈家走私的线还是暗杀沈家的人,甚至还在明面上同沈家的缫丝厂和服装厂叫板,一波接着一波,来势汹汹,任谁参与了都要叫苦连天。
而那郑今来也不知道到底踏马的多有钱!
整个跟背了一座金山一样,财力人力都深不可测。
陈怀月想到这里,没忍住锤了下铁艺扶手。
他站在沈家二楼平台上,俯视着花园里精美壮观的喷泉,表情却在喷泉的跳脱中越来越沉重。
陈家也有这样壮美的喷泉,喷泉周围还有两块大草坪,草坪周围都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雕和各式各样有着精美形状的树木。
但因为陈家势微,支撑不起庞大的维护费用,如今陈家院子里的景色早已不复曾经。
必须得到这笔钱。
陈怀月心紧了一下,察觉到什么,回头望去。
白橙厘正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
那微笑似是有抚慰人心的能力,陈怀月内心深处的不安顿时落下,但他忽然想起那天在门后看见的画面,心里立即被另一种不明不白的情绪给覆盖了。
“橙厘哥。”他出声,嗓子有些哑。
橙厘笑了笑,走过来,“我猜你就在这里。”
陈怀月抿了下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不用太担心这笔钱,清梧无法给你,也并非没有其它路子了。”
陈怀月眉头一跳,瞳孔惊讶地缩成一团,“难不成,橙厘哥你——”
“想什么呢。”橙厘笑出声,“白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但我可以推荐给你一个人。”他声音很轻,但却悬着陈怀月的心。
他不禁有些激动,“什么人?”
一看到有希望,这个表面稳重的人终于暴露了小孩儿本性,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白橙厘。
白橙厘也不负他期望,很快说出了一个名字。
“江锦洲。”
江锦洲是江家的大少爷,江家手握全宁洲最大的银行,手下更是有好几座地下钱庄,若是比谁背后金山银山更多,郑今来肯定比不上江家。
而江家也是郑今来要针对的复仇对象之一。
陈家倒塌,沈家陷于水火,江家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
陈怀月目光倏得一黯。
江锦洲是一个十足十的花花公子哥儿,平日里游手好闲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样的人怎么会帮他的忙。
虽然白橙厘看不见陈怀月忧虑的表情,但仿佛猜中他心中所想一般,笑道:“不必有太多疑虑,你只管去问就行了。”
陈怀月见他如此肯定,也放下心来。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无论他心里有多不安,白橙厘总是那个给予他信心、为他指路的人。
很让他安心。
等陈怀月走了之后,白橙厘来到沈清梧书房,同他说了自己准备搬回家的事。
沈清梧如今忙到好几夜都睡不踏实,面色苍白,连一直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变得有些苍茫。
他听见橙厘的提议,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忍不住苦笑了下。
“行吧,橙厘。”他很有风度地答应了,“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很好地照顾你,真是抱歉了。”
橙厘笑容浅浅,“怎么会呢,这不是你的错。”
沈清梧目光僵住。
是。
他心道。
这都是郑家那个小子的错。
他真是低估郑今来的能力和手段了。
*
现在已经八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橙厘回到白家时,脸上已经被热出了一层薄红。
他走进卧室,刚一进门就被人拦腰抱起直接摁在床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密密麻麻的吻就落下来,酥麻顿时爬满全身。
郑今来埋头在他颈窝,牙齿咬出了一块紧致细腻的皮肤细细碾磨,几乎是瞬间,那片皮肤就起了红。
他深嗅了一口怀里人身上发着淡淡香味的气息,抬头微笑,“你终于回来了。”
白橙厘还正热着,他抬手想把来回嗅闻的郑今来从身上推下去,却被直接拽住,掌心一片温热柔软的触感。
郑今来吻了下他的手,似笑非笑盯着他,橙厘额头上被折腾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没忍住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家。”
郑今来摸着他的脸,意犹未尽道:“可你是我的啊。”
橙厘皱了下眉。
郑今来假装没看见他不耐的模样,继续说道:“你爹要死了。”
橙厘果真不再纠结他是不是他的这件事,眉头倏得放开。
白兆的身体早已病入膏肓,这些年全靠昂贵的西方药才得以维持半死不活的状态,他什么时候死,早已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稀罕事。
但橙厘还是低声问了一句,“你干的?”
“哇喔。”郑今来笑着看他,“他一个半截身体入土的老东西,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把他放在眼里。”
“你不把他放眼里。”橙厘没好气道,“但是看到他不痛快你就痛快了。”
“比起他死,你应该更想看他半死不活吧。”
语气是何等的平静与薄凉。
就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一样。
郑今来心中升出点异样,但他没点破,而是就着橙厘话的继续往下说,“是这样。”
“所以你在沈家住着的这段时间,这里就只有我陪着这样一个半身入土的可怜人啊。”
“只是我还没陪够,他就要忍不住奔着地府去了。”
橙厘还是无动于衷。
郑今来心中一动,抬起头,整个人同白橙厘面对面。
他看着面前这种冷淡薄情的脸,觉得之前那股认为白橙厘对谁都很好的感觉似乎是错觉。
真有意思,他又在这个人面前看错了一回,郑今来轻笑一声。
他盯着白橙厘渗出薄红的脸颊看了片刻,突然俯下身子,在白橙厘沉默的嘴唇边舔了舔。
“我杀了你爹,你不恨我?”
他慢条斯理地舔着柔软的唇边,那轻柔的模样堪称情意绵绵,但他目光却是有些阴郁癫狂的,“你要是服个软,我就不让他死。”
橙厘完全不接茬,只是抬手拍开了郑今来的脸,“这是他的命数。”说完,他有些疲惫道,“你起开,我要洗澡。”
郑今来一点都不满意他的反应,他压着橙厘,双腿禁锢着他的双腿,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你不恨我吗?”
“我为什么要恨你。”
“我要杀了你爹。”
“嗯。”
“别人杀了我爹娘,我恨了他们一辈子。”
橙厘缓缓点头,“你确实该恨。”
郑今来目光幽幽地盯着他,“那你呢?”
他逼视着白橙厘:“你不恨我。”
橙厘没回答。
郑今来突然就意识到了。
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对谁都很好。
他是对谁都没有感觉,谁也不恨谁也不爱,一切都无所谓。
好一个冷血薄情的人。
总是能给他突破认知的惊喜。
郑今来缓缓舔了下嘴角,眼里燃起诡异兴奋的亮光。
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