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迁飞速下了床,和进屋的林淙正面相对,被迫收下对方一个暗戳戳的眼神。
而后坐在一旁的桌子边,似是无意的,和石望松隔了一个椅子,阻隔了他炙热的目光。
一寻此刻却仍旧沉默。
他不知这三人的具体关系,但能感觉到沐迁的放松,也不再紧绷着精神,只老老实实等着换药。
林淙是个专业的大夫。
起码在病人面前是。
她全程像无事发生一般换着药,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面上也始终淡淡的,没见有任何情绪,和一寻两人比着谁脸更垮似的。
石望松素来知晓林淙有个爱在病人面前摆大夫架子的毛病,本想开口讽刺几句,但顾忌着一寻,到底没说出口。
但白眼翻得飞起。
往旁边瞥一瞥,沐迁正盯着窗外的日光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石望松那股子怨气未消,刚要开口刺她几句,就被林淙刻意放缓的声音打断:
“静养,不可...运动。“
听懂了的一寻:“……”
一寻心里的脏话删删减减,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没运动。”
林淙轻颔首,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她表情莫名让一寻有些不安,想要再解释几句,但人已经转身离开,径直坐到了沐迁和石望松中间。
林淙微微侧身倾向沐迁,压低了声音道:“他这么重的伤你也下得去手。”
“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沐迁一副毫无所谓的模样,答得没皮没脸。
话刚落地就看到了石望松一阵红一阵青的脸,到底之前是她开口和人承了诺,于是话拐了个弯:“我们清清白白。“
林淙给一寻诊过脉,自然对此清楚不过。
但要说这两人之间完全没点故事,她是绝对不信的。
林淙脑子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她又近了沐迁几分,贴近她耳根轻声道:“你家这小少年姓甚名何?”
沐迁被问住,连下意识躲远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她确实是从未问过少年的名字。
林淙见她这反应急了,也顾不得什么医者权威体面了,当即炸了的爆竹一般嗖得起身,眉眼都皱作一团,声音提了几度惊讶道:“沐迁你也太大胆了,连名字都不知道你们就同床共枕了!难不成要等到孩子出生再互通姓名!”
沐迁:“……”
石望松:“……”
一寻:“……”
一寻:林大夫身体真的很好,尤其是声带。
林淙一番惊天言论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一寻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回音。
姓姓姓……
名名名……
还是石望松最先反应过来,半拖半劝地把人拽出房间。
离开前听到一寻的声音传来:“我叫一寻。”
石望松一手捂着林淙的嘴,一手拥着她的肩,闻声点了点头,末了心有余悸地瞄了一寻一眼。
一寻浑身是血的骇人模样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也因此他对一寻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忌惮和畏惧。
尤其醒来后的这人周身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石望松更觉他从前不是恶霸就是杀手。
直到下了楼石望松都惊魂未定的,摸着胸脯直叫魂。
林淙倒也不执拗,被拉下了楼也就不再挣扎着要回去,看着他煞有其事的模样直骂他“胆子比针眼还小。”
石望松挑眉反驳:“你懂什么,我这叫惜命。”他拍着胸脯的姿势变成了掐腰,“我今日又救了你一命,你准备怎么谢我?”
“谢你?“林淙失笑,”我谢你个大头鬼。“说罢转身离开。
留客栈里的石望松独自骂骂咧咧。
而被搅得一团混的楼上则是另一个氛围。
沐迁托着腮望向窗外,一寻拧着眉望向沐迁。
一寻发现她惯会事不关己,该解释的时候不解释,该表态的时候不表态。
就如此刻,她分明应对自己的介绍做出些反应。
追问来历也好,互通姓名也罢,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置若罔闻。
“我叫一寻。从一而终的一,寻寻觅觅的寻。”一寻抬高了声音重复道。
沐迁应声转过头来,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盯了他片刻后,开口道:“沐迁,如沐春风的沐,见异思迁的迁。“
她走到床边,唇角绽开一个笑道:“我不在意你究竟来自何方,更不在意你姓名,你我萍水相逢,救你只求心安,你我终有一别,除非。”
“除非什么?”
沐迁俯下身,一寻能感觉到她发丝直往自己衣服里钻,麻酥酥的。她在离他半寸处停了下来,用气声说道:“除非你真的想以身相许,为我生个孩子。”
“我怎会生孩子?!”
“是啊,你又不会生孩子,何必如此激动。”
一寻被她这奇怪的逻辑搅得乱了心神,一时不知该不该反驳,该如何反驳。
正思忖着,沐迁又道:“提醒你一下。”
她蓦然收了笑意,坐了回去,郑重其事道:“执着是好事,但过于执着就成了偏执,反而是坏事。”
似教导似嘱咐的一句话。
一寻哑然。
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正午灼人的日光渐渐倾斜。
沐迁始终保持着静坐眺望的姿势,入定了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寻的肚子撑不住了,率先发起了抗议。
声音之响,一度让一寻觉得只有林淙的声带可与之抗衡。
一寻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
他从前在组织里也算得上富足,衣食住行不说顶好,至少从未操过心。
哪里有过如此的窘迫。
好在沐迁没说什么,颇为体贴地安慰道:“你得习惯这寄人篱下饭来张口的日子。”
边说边摇了摇屋外悬挂的铃铛。
这悬挂铃铛的方法是石望松近日里琢磨出来的。
美其名曰“服务顾客”。
没一会儿,小石掌柜打着哈欠走了上来,语气都淡淡:“干嘛?”
沐迁把衣摆一甩,潇洒地落座,手往桌上一拍:“点菜!”
!
小石掌柜哈欠也不打了,困意也消散了,眼睛瞪得滚圆,眨巴了几下眼睛后,飞速下了楼,再上来时手里多了份菜单。
沐迁:“今日为庆祝这少...一寻醒来,咱们吃点好的。”
她洋洋洒洒地点了近半个菜谱的菜。石望松在一旁听得嘴都快咧到了耳根,眼里都放着绿光。
眼看白花花的银子就要到手,沐迁却突然把菜谱一合,郑重道:“虽然我想给你点这些菜,但林淙说了,你重伤在身,饮食需清淡。”说完大手一挥,“两碗白粥,一盘清炒白菜,一碟小咸菜。”
石望松:“……”
石望松:“这我都多余拿菜谱上来。”
-
一寻下不了床,沐迁只能一点点给人喂了。
那人开始还有点羞涩,后来便大口一张,自觉地等着投喂。
给在一旁偷偷塞了满嘴白菜的石望松看得呆愣。
担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被一寻灭口,他端着饭菜径直往二楼沐迁常坐的雅座去了。
那位置极好,抬头能一览渡仙美景,侧目能将屋内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等到石望松快把本就不丰盛的菜吃得差不多时,沐迁才走过来。
“粥都凉了。”石望松扔下这么一句后边下了楼。
他这人虽然看着懒散了些,但办起事还是相当麻利的。几乎是眨几个眼的功夫,又摇摇晃晃着走了上来。
手里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白菜炒肉和一碗热汤面。
热气在周遭白雪倾盖的环境中格外诱人,沐迁望着石望松隐在弥漫的雾气后的脸,莫名有种暖流涌上心头。
喉头一紧,说的却是:“这要加钱吗?”
石望松闻言撇撇嘴:“不要你钱。”他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在椅子里瘫成一片,解释道,“既然要庆断没有只庆一寻醒来之喜的道理,你辛苦照顾他如此长时间,如今一朝解脱,自然是同庆。”
沐迁轻抿了下唇,从喉间含混着挤出句“多谢”后,便埋着头苦吃。
石望松难得见她如此举止,探着头笑迷迷地往她恨不得埋进碗里的脸跟前一凑,贱兮兮地问道:“是不是感动得要哭了?”
沐迁:“……”
瞬时间她便恢复了往常神色,石望松重新仰了回去,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慢悠悠地倚了回去:“对了,林淙让我把这个给你。“他从自己袖间掏出一个小葫芦递给了沐迁,“伤寒药,每日餐后服用一颗。”
“不过也奇怪。”石望松歪着头,慢条斯理道,“往日我们用的伤寒药都是汤药,怎么到你这就成了这精心的小药丸。”
沐迁抬眸,正对上他探寻的目光。
但她却仿若未闻,连半分表情波动都没有。
想都不用想,这药不只是为治她伤寒,想必又是林淙见缝插针地要为她治伤。
除了林淙,再没人知道,那日几乎要把命丢在渡仙山崖底的,除了一寻,还有一个她。
沐迁摩桫,没有丝毫要服用的意思,只淡淡问了句:“林淙人呢?”
“她?村头李婆婆家的狗病了,她去帮忙了。“
“她还会给狗看病?”沐迁漫不经心地接着问道,倏然想到些什么,猛地问道,“那狗不会是她毒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