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天气小雨。
开往军训基地的大巴车上,余暖按往常的习惯坐在窗边的角落。
车顶的空调开着,呼呼地吹着凉风;窗玻璃中央水滴停留,映出五颜六色的光。
余暖朝玻璃上哈了口气,在上面画了个笑脸。两条眯着的眼睛,一个弯的像月牙似的嘴唇。只是,没过一会儿,那笑脸便随着水雾蒸发,唯独留下一片模糊。
她趴在窗户边上,透过那一片模糊,看着窗外恍然而过的斑驳树影,似进入迷雾森林般。
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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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暖的后座,萧凉与背躺椅子,手上拿着本书,时不时翻上一页。
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没正经看几分钟,书便被他不经意地合上,放在腿上。
他不喜欢这书里渲染的氛围,有点儿丧。便百无聊赖地盯着前面的椅背。
突的,“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略过,掉到了地上。
萧凉与低头,地上躺着一个向日葵的发卡。向日葵花瓣盛开,鲜艳的橙色,和他刚拿着的纯黑书封形成鲜明对比。他只看了眼便抬起头,没有要管的意思。
下一秒,一道低软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低到他以为是错觉。
“那个同学,请问可以帮我捡一下东西吗?”
他抬头看了眼,是前座的女生。陌生面孔,神情怯怯的。
萧凉与俯下身,把那朵花捡起来平放掌心,递给她。可她却没接,反向他伸出手掌。她的手,比他的小多了。
手是挺小的,胆子也挺小的。他想。
萧凉与重新把发卡握在手里,放在她的手心。他看到她低下头,随后他听到一句“谢谢。”声音依旧小到不行。
“不用。”他答了句。
萧凉与抬头看了眼,女生已转过头去。她扎了丸子头,那朵向日葵就卡在丸子下面。她的耳边有一缕没扎进去的碎发。
自然,他没错过她微微发红的耳廓。
萧凉与愣了下,才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手中的书上。他随手翻开的那页写着: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自然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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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军训基地,开营仪式正式开始。坐东朝西的主席台上,总教官拿着话筒和主持词一项项地顺流程。新生代表发言、教官代表发言、二中副校长讲话……尾声,二中校长宣布军训正式开营。
整个过程用了一个半小时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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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荔城二中的微信公众号上,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此次军训开营仪式,不仅是对新同学的一次动员大会,也是对他们高中生活的美好祝愿。接下来的日子里,每一位新生通过军训的洗礼,培养努力奋斗作风,成长为爱党爱国的优秀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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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无功无过的午饭后,下午,军训正式开始。
是不是所有军训都换汤不换药,训练项目永远都只有那么几个?立正、稍息、左右转、跨立……
流程永远百分之九十相似:开营仪式、训练、军训晚会、训练、闭营仪式……
军训结束,体验感永远就那些:累、苦、饭难吃……
以上这些如果属于“药”,那常换的“汤”或许就是身旁的这群人——同学,教官,老师,校长副校长……倒是每次军训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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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太阳从乌压压的云中探出头,发出不甚温暖的光。空气中尚有潮湿的水汽,倒是带来一丝清凉。
“立正、稍息、跨立!”
各班队伍前排的教官一遍遍喊着,队伍里穿着迷彩服的同学重复机械动作,偶有偷懒,弯腿呀,悄悄蹲下呀,都有。
跟班老师们则搬着板凳坐在阴凉的树荫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有的感叹新学期到来,时光飞快;有的围坐一堆,聊年级八卦;还有有资历的老教师向年轻老师述说自己哪哪届的谁谁谁考上了哪哪儿的研究生,今年刚考上,给他发消息报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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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班的教官姓高,名叫高明。他正对着面前的队伍发号施令:“全体听令,坐。原地休息5分钟,想喝水的自己去。”
话刚落,霎时一堆迷彩服从他身旁跑过。不必废话,这群少年又不傻。即使不喝水,来树荫下纳纳凉也好。
总好过在太阳底下站着。
一片混乱中,余暖看到自己的水杯。正伸手去拿,她的杯子却被碰倒了。余暖的视线紧紧盯着,生怕它被踢到不知哪里去。随后她看到,她的旁边伸过来一只手。
手很白,手指很长。不瘦,但很有骨感。
那只手先是拿起一只黑色水杯,随后拿起了她的,扶正。
余暖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一个背影。
是个男生,短发,身高很高。粗略一看,甚至是他们班里最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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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军训已过去四天。
余暖有写日记的习惯。如果翻到这几天的几页,便会读到无数难过的句子。
她不习惯抱怨,不会把原因归结到严厉的教官,炎热的天气,难吃的饭菜上。她只是对着本子一句句诉说自己的肌肉酸疼、被太阳晒得头晕、无数次想装病逃军训却不敢……
若非要说有什么值得她开心的事情,许是她结识了一个朋友。
沈甜甜,她们宿舍的一个女生。她性格活泼开朗,自信大方,和她哪哪儿都不一样。可是,她却似乎愿意和她做朋友。
她们的军训宿舍不在同一个,她却会在每天军训结束后来她的宿舍找她,跟她聊上几句。有时是对军训的抱怨,有时是她白天听到的年级八卦。白天训练的休息时间,她也会从后排跑来找她。偶尔,她会给她带来一些吃的:一颗糖,一包饼干,一个小面包,一点薯片……
说是她听她唠叨的答谢。
她还夸她,用温软的语气,夸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这是余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以前她一向以为,她的沉默寡言是个缺点。因为她不擅长聊天、情商不高,只能被迫当一个倾听者。
可是,在甜甜这里,她的沉默变成了优点。
她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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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晚上,是军训晚会。
所有同学和教官聚集在报告厅里,席地而坐。最前方的舞台上,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一替一句念着开场白。几分钟后,舞台两边的黑色音响响起音乐声。摇滚的,温情的,浪漫的,搞笑的……舞蹈,歌曲,相声,小品……
几乎所有人,都在几天的疲累后尽情地狂欢。
但,余暖除外。
她在自己的位置坐着,虽然演唱曲目里也有她熟悉的歌,她也会时不时跟着哼上几句。
但她虽身处这样的洪大人潮,却觉得这热闹不属于自己。
她没有感到任何归属感,更不要说开心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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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暖俯身,穿过后排拥挤的人群,避开教官到门口,走了出去,像是逃离。跨过门槛的那刻,看着门外似要吞噬一切的黑暗。她有点迷茫,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开始漫无目的地乱转。报告厅里的音乐声和欢呼声离她越来越远,直到一点儿也听不见。
余暖来到了操场,在橡胶红色跑道上一圈圈走着,时不时无意识踢几下今天才学的正步。
踢踏声落在地面,有节律地作响,打破了萧凉与独自一人的安静。
萧凉与来得更早,在主持人刚开始念开场白时便溜了出来。他原本一个人在打球,现在是累了,坐操场边缘台阶休息会儿。没想到还会有另外的人。
等那人走近,萧凉与才发现她有点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是那天掉向日葵的女生。
他借着操场昏暗的路灯,隐约看到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随后放起了歌,才反应过来她拿出来的东西是手机。
她放的是周杰伦的歌,旋律他很熟,但他不知道歌名。他平常不怎么听周杰伦。
随后,他听到她在跟着唱。声音很大,萧凉与听得很清楚。他有些诧异,毕竟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
声音小,胆小,容易害羞。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听到的歌声。
怎么说?
他可以保证她的歌词都是对的,因为唱的时候她没有任何卡壳,但她几乎句句跑调。
萧凉与有些想笑,但碍于礼貌,他忍住了。
他甚至有点想叫住她,问问她唱的是周杰伦的哪首歌,歌名叫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