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此话一出,本跪在地上不住哀嚎的胡氏霎时间哑了口。

    这事不假,两年前方敛卿和胡氏确实闹上了公堂。

    当时胡氏一纸卖契将福娘抵了方家八百两银子后,听闻那丫头在方家过上了好日子,气不过自己生的女儿给别人养了老,于是扯谎说自己病重,让福娘回家探病,借着这个由头,给福娘说了一门亲事。

    这事若成她赚了。这事若没成,有福娘那丫头跟方家说上几句,她方家应是不会追究什么。

    结果没想到方敛卿转头将其告上了京理司,本来她胡氏便不占理,最后以半年牢狱,倒返方家八百五十两银子为结。

    也因着这件事,远在衍州的徐父一纸休书休了胡氏,连带着小儿子也不要了。人家现下是一方县令,正愁没办法休了胡氏,可巧借机会扶了小妾为妻,小妾为其生子,一家三口好不热闹。

    胡氏低着头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而后恶毒地斜睨着方敛卿,如不是这个官家小姐,她那个逆来顺受的女儿又怎敢高声言语?她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那个讨债鬼,活着没卖出去几分价钱,死了还不得讨点好处出来?

    平日里方家小姐大方的要命,现下倒是抠搜了起来,也是个看人落菜的蠢货。

    众人纷纷寻找着出声之人,方敛卿也四处望着,冥冥之中,她的目光便定在了人群中穿着浅藤色布衣的青年身上。

    不只是因青年鹤立鸡群太过显眼,而是她发觉他的视线始终落于自己身上。

    那人瞧她看他,倒也镇定自若。

    方敛卿暗暗打量,瞧其身形瘦削,面若冠玉,十分俊秀。尤其是一双眼睛,虽是淡漠,但也正因为这份冷,更显得其眸光如深潭,直拉扯着人下坠。

    她心下一颤,先避开了目光。

    雾山见其主子开了口,似乎是想替方敛卿解围,哀叹一声摇了头,摒了周围的百姓,引得林琅上前。

    “此案已结,案卷可查。胡夫人不会不记得吧?”林琅嘴角噙笑,语气平缓柔和,听到人耳朵里,却有千斤重。“胡夫人若是想不起来,不如再走一趟京理司辩上一辩。”

    方敛卿心下一惊,观面前为她说话的青年,能出现在东街里还带着随从的人,必然是非富即贵。瞧这人穿着朴素,想来是哪家不受宠的少爷,却连那么久远的,对于外人只能算是芝麻点儿大的小事都记得清楚,倒也是不俗。

    忽然听得街口有官兵的脚步声,围在将军府门口的混混们面面相觑。

    “京理司的人来了,我们快走吧!”

    “休想。”方家府兵银枪一立,挡住混混去路。

    “呸,真是倒霉,本想赚几个银子喝喝花酒,谁知道被逮住了。”

    眼瞧着京理司的人越来越近,这场闹剧也即将画上句点,雾山站在林琅身边,抬眼看自家主子若有所思的神情,想要问询的话终是在嘴边滚了滚又咽了回去。

    雾山顺着林琅的视线向胡氏母子看去,在林琅说出京理司案件之时,胡母的精气神儿就像被戳破了的鱼泡,软塌塌的。

    胡氏颤抖着探着身子上前抱住孩子哭的凄惨,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上男孩的脸,语气中皆是怜惜,“我的宝儿疼不疼啊,都破了,娘给你吹吹。”

    “娘我疼,都怪你,都怪你,让我来呜呜呜,你还我金锁还我金锁。”小男孩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哇哇大哭躲着胡氏的手。

    方敛卿眼瞧着跪在地上抱团痛哭的母子,皱着眉说道,“你何必来闹,若是你老老实实在家里给福娘好好送行,我也只能是去哭一哭,骂一骂,拿你也没别的法子。现下这番处境,我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要把你送到官府去罚上一罚。”

    方敛卿叹了一口气,唇齿间冷意与悲怆交织,“你若是在福娘活着的时候,护她一下,就护一下她,如今也不至于这样。”

    胡氏没接话,只哼笑了一声,随即拍着宝儿的后背哄着。

    本就没几步路加之官府的人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将将军府门口的混混拿了个七七八八。

    胡氏自知没了法子,将宝儿护在胸前恶狠狠地朝着官衙说道,“别动我!我自己走。”

    见她脾气倔强,且在将军府门口,不看僧面看佛面,衙头先向林琅行了个礼,而后示意地向方敛卿拱了拱手,方敛卿摇了摇头,“别动了,让她自己去。”

    秋日早晨有些凉,胡氏像是感受不到一样,穿着单薄的衣服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她的宝儿,宝儿穿的厚实,小脸上除了擦伤外白嫩嫩红彤彤的,暖暖的。

    胡氏苍白的脸上终于挤了一丝笑意,自顾自的说道,“那丫头可真是命好,人人都可怜她。那我呢?怎么没人可怜可怜我?”

    林琅的视线从胡氏母子的身上移到立于一旁的方敛卿身上,他瞧她,一如既往。

    也只是一眼,林琅便收回了目光。

    “主子,走吗?”雾山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琅垂了眼睑,嘴角若有似无地牵起一抹笑意,雾山看不懂自家主子的笑,可是开心?可是悲伤?只听林琅轻声叹道,“再等等吧。”

    “是。”

    雾山转过目光,听得方敛卿清脆的声音响起,“你与这黄毛小儿吸福娘的血多年,吃穿用度皆胜于普通人家,又何谓可怜?”

    雾山知道此话不假,方敛卿口中的福娘他也识的,一年前嫁了林琅挚友徐景钦,当时十里红妆,热闹非常。因着与徐家公子多有来往,自然便知道一二福娘和方家小姐间的关系。

    方敛卿和福娘自幼时成了朋友后,因瞧着福娘身形孱弱衣着褴褛,方敛卿便总给福娘送点吃的穿的,后来见福娘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一番询问之下才得知,方敛卿平日里给福娘家送去的吃食皆进了她母亲和其弟腹中,就连衣裳也裁了给弟弟做了新衣。

    后来方敛卿唤福娘去府里的日子多了些,眼瞧着福娘在自己眼前吃饱了才放福娘回家,为了让她回家不受责难,方敛卿还特意包了些剩的,让福娘带着。直到福娘长大些,身型抽条脸蛋也漂亮,她娘就总想着把她嫁出去换些银子。方敛卿见福娘为难,便总遣些自己的银子给福娘带回去。人心不足蛇吞象,喂的胡氏胃口越来越大。

    方家小姐虽泼辣九分但仁义十分,这也是为什么总能惹得上一些乱七八糟的纠结。

    胡氏知道求情没用,她扬起脸凄惨一笑,“你们这些富家小姐公子知道什么,我十四岁嫁人,我不值钱,只给家里换了十两银子。嫁到他徐家,给他当牛做马。他们都盼我啊,盼我生个男娃,能多分那十亩田地,多一分地都是多一分粮。结果呢?我命不好,生了个女娃,女孩有什么用?我死了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

    她的声音苦涩喑哑,轻飘飘的似尖刀划裂丝帛。

    “你不该把你受的苦难强加给孩子。”方敛卿说道。

    坐在地上的胡氏抬眼一撇,看向方敛卿的眼神中少了怨毒,多了些戏谑,嘲讽道“你们这些官家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就听不得你们说话,给钱就给钱,讲那些道理有锤子用?你嘴皮子吃得流油一张一合,我吃了上顿没下顿死了都没人管。”

    “你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她就是个讨命鬼,若不是生了她,我何故受那般虐待?你们只瞧她,何不瞧瞧我?我挨打的时候,你们这些大善人都在哪?都在哪啊?”胡氏的语气逐渐崩溃,说到最后成了无助的哭号。

    “娘,娘我饿,我疼。”幼子见娘哭,他不懂,只知自己疼上几分,知自己委屈几分。

    胡氏怜惜地摸上怀中男孩的发顶,“若不是生了宝儿,我哪有一天好日子过?他那个死鬼爹娘只会打骂,好不容易把他们熬死了,攒了些闲钱,姓徐的那个畜生又说什么要经商挣钱,抛了我们母女两个远走他乡。他倒是挣了几个臭子,吃香的喝辣的,要不是他走的时候发现我又有了喜……要不是宝儿,我们娘三个早就饿死了!”

    方敛卿垂了眼,胡氏固然可恨,恨在明明深受其害,却仍选择自我蒙蔽供奉着所谓的“希望”,替男人们。

    但她又何其可怜,怜在生在了那个年岁,生成了这副模样。

    吃人的从来都不是人,是世道。

    她一直都知道。

    只不过,“我不怜你不是因为你不够可怜,而是你明明淌过了那条差点溺死的河,还偏要将亲生女儿往里面按。你自己过的不舒坦,就要将这份不爽快报复在你女儿的身上,你怎么配当一个母亲?”方敛卿冷声。

    “我就算是不错了,你问问那子孙桶里,死了多少女子?!你去打听打听,活了几个?你都救?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因为是个女子都被戳着脊梁骨骂了几个来回,谁管你有没有战功,谁管你是谁家女儿,哪个敢说你方敛卿被放回来之前.....”

    还没等胡氏说完,就见林琅抬步上前伏下身子,玉白纤细的手从宝儿身后探出托住了小孩的下巴。他略带薄茧的手指摩挲着小孩滑嫩的肌肤,逐步向其脖颈渡去,孩子脖颈纤细,只需稍稍用力,便可轻易折断。

    胡氏吃了一惊,口中言语戛然而止,顺势抬头看去,却落进了那双等猎物入圈的冰冷眼眸。

    “闭嘴,饶你一命,知道了吗?”林琅眸光淡漠语气轻浅,却任人都能察觉得到其中的寒意。

    林琅这人在旁人看是云淡风轻脾气好,可叫邓衡说他林琅就像一块羊脂玉,瞧着温润洁白,实则冰冷坚硬,行事拿人软肋,四两拨千斤,宁为玉碎,至死方休。

    雾山愣了愣,他服侍琳琅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主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震怒。

    胡氏白着脸抖着唇卸了气,将不堪的言语吞进了肚子里。

    方敛卿也愣了愣,心想着这事好像跟面前的青年似乎并没有太多关系,况且自己再难听的话也听过,胡氏这番言语伤不了她,她倒是想听听还有什么花活儿是自己没见识过的。

    不过现下她的头有些昏,之前重生时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方敛卿强掐了自己受伤的手,才让自己清醒些。

    小桃瞧出了方敛卿的不对劲,于是一个眼神递给衙头,衙头心领神会,派一人上前抱住孩子,两人押住胡氏,强解着胡氏向京理司走去。

    “小姐,方家这边我差了小夭去京理司录供词,您先回府休息吧。”小桃悄声说道。

    方敛卿并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盯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走向街口,原本吵闹的街巷重归平静。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位公子请等一下。多谢公子解围,可否方便请教公子大名?”方敛卿嘴角带笑,她是真心感谢面前人,所以她强忍着头痛也要道上一声谢。

    站在身边的小桃听见自家小姐问出这话之时,下意识想说话但还是收了嘴,直扯着方敛卿的衣袖。

    方敛卿疑惑地侧头看去,见小桃冲她挤眉弄眼,更有些不明就里。

    雾山听得方家小姐问询,不由得噗笑出声。抬眼瞥见自家主子眉角跳了又跳,便知主子又是被方家小姐气到了。

    也是,天天等你,天天看你,结果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这就是所谓的叶公好龙?

    好像也不是。

    雾山摇了摇头,随即瞧见林琅敛在袖子里的手握了握拳,听得林琅深深叹气,本以为自家主子就要这样走了,结果没想到的是,林琅竟转过了绷直的身子,出口是他一贯的淡漠,“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看不得人挡路罢了。”

    “小姐,他就是小殿下。”小桃看不过去,急忙扯了扯方敛卿的袖子,挤眉弄眼地示意其行礼问安。

    林琅不太喜欢这个称呼,于是又道,“我是,林琅。”

    听着话中无悲无喜,可雾山瞧见林琅的脸,眼角眉梢都是他从不曾见过的暖意。

    只见方家小姐身子像被雷劈过一样猛地一抖,而后哆哆嗦嗦举起手指,哆哆嗦嗦地开口,“你再说.....说一遍,你是谁?”

    林琅咬牙切齿,出口却仍是温和,“我是林琅。”

    “小桃,他说他说谁?”方敛卿眼神抖动不敢置信。

    小桃向林琅福身一礼,而后起身淡定的扶着方敛卿的胳膊,“小姐,小殿下说他是林琅。”

    这方家小姐不会是个傻子吧。雾山正这样想着,紧接着就听见了噗通一声巨响。

    面前强状如牛的方家小姐就这样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啊,快来人,抬小姐回府。”

    雾山眼瞧着林琅的脸色青白,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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