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祖是卢月梨医学上认证的父亲,和卢敏霞是龙凤胎。
自从她爸卢耀祖中年叛逆离家出走,她妈李婉清改嫁后,卢月梨就一直和她奶奶过。从她爸叫耀祖就可以看出,此人生前究竟享受了多少好处。
男人至死是少年,关于这位大龄少年的生死,再没人收到过消息。
之所以说是生前,是因为他七八年都没回来,大家都默认人已经死了,只有奶奶到死也不相信,始终认为这个唯一的儿子是因为叛逆才不肯回家。
薛定谔的猫说未知状态下,猫既是活的也是死的,那卢月梨有个薛定谔的爹。
未知状态下,爹既是死的,也是活的。
不过她奶虽然重男轻女,总嫌弃她是个女的,但是对于咸鸭蛋的划分,还是很大方的。
老年人吃不了太多咸的。
奶奶死了,卢月梨的去处就成了难题。
灵堂里几个大人商议着,卢月梨静静跪在冰棺前,低头就能看到身下的蒲团,清晰的纹路提醒她这不是梦。
虽然早就改嫁,但作为亲妈的李婉清不得不管了。她改嫁后她们一年至多见两三次面,她对抛妻弃女的前夫没有感情,对这个和他生的女儿,自然也不大上心。
于是她决定给卢月梨办住宿。总不能和她住一块吧,她家又不是卢月梨的家。
但她没想到卢敏霞会管卢月梨。
重男轻女规则下,卢敏霞的童年时期和少年时期过得当然不会好。
毕竟她哥至死是少年,把她的那份少年也占去了。
卢月梨是他的女儿,脸上总有他的影子。
当卢敏霞说可以在她家住时,李婉清压根没想过卢月梨会过得怎么样,立刻就同意了。
卢月梨是个女孩子,长相一半像李婉清,另一半,其实更像卢敏霞一些。所以李婉清觉得,到底是亲姑姑,能坏到哪里去。
房间小一点而已,女孩子要那么大的屋子做什么,她刚好省了一年大几千的住宿费。
卢敏霞没提生活费,她当然也不会主动给,亲侄女花姑姑的钱,有什么不行的。
于是就此草率地定了卢月梨的去处。
……
李婉清走了,卢月梨微笑目送她远去,攥着来之不易的一百块转身上楼。
她不打算把这钱放到房间里,房间连个锁都没有,万一哪天被那个厕所哥看到,指不定要变身狼人形态说她是偷的,那卢月梨就算是长了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还是放在她身上,走哪都带着才是最安全的。
上了楼,卢敏霞正在做饭,菜刀在砧板上切的哒哒响,什么话也没说,估计是可怜她妈这下真不要她了。
卢月梨把衣服晾好,照旧和她打招呼:“姑姑,我上学去了。”
下楼的卢月梨脚步轻快了不少,回来一趟不光挽救了自己的室内睡眠权,还白得一百块钱。
美滋滋啊。
她快走到那棵树下,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有个同样穿军训服的人在树下像个街溜子一样乱转。
怎么又是陈如桂。
校内就算了,怎么校外刷新频率也这么高?
陈如桂老远就看到这人开开心心地走过来,然后再和他对视上的一瞬间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苦瓜脸。
狼脸童吗,有意思。
“苦…卢月梨。”
卢月梨不明所以,苦什么?
她问:“你怎么在这?”
“校医开的药膏不管用,我听说这边的诊所能买到一抹就好的过敏药膏。”
卢月梨不知道这附近有哪个神医卖这种神药,她点头表示回应。
“那你的药膏呢?”她看向他的手。
陈如桂摊手:“没找到诊所。”
这神医还是个难找的世外高人。
“那你慢慢找,我回学校了。”
她往学校的方向走去,陈如桂却从身后跟过来和她并肩:“我也回学校。”
“你不找了?”
“下次再说吧,我已经跟介绍人交了钱了。”
交了钱还没拿到货?卢月梨诧异地看他一眼,紫外线过敏会影响脑子吗?
“那你这…”
你这是被骗了吧。
话到嘴边又被她强制拐了个弯圆回来,“…你这过敏挺严重的啊…还坚持军训…”
陈如桂见她的苦瓜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张口就来:“那你是在关心我吗?”
又是这个没皮没脸的样子,卢月梨已经对他的说话方式免疫了,不过她实在是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到现在也没意识到自己可能遭遇了诈骗。
估计是真晒伤脑子了,她眼神略带同情地点头:“身残志坚。”
“什么?”
“身残志坚。”
听清这四个字的陈如桂难得噎了一下:“…谢谢。”
****
卢月梨回到班上时刚过十二点四十,班里的同学都埋着脑袋睡觉,两点才开始下午的训练,她也选择趴在桌子上睡一会。
这几天都睡得晚起的早,她这一觉睡得很沉,竟然还做了个梦。
梦见陈如桂找神药找到姑姑家里去了,原来姑父就是那个骗子神医。
骗子神医被满的空的酒瓶子包围,卢月梨站在旁边看着陈如桂一边念叨着神医神医,一边给姑父钱。
姑父醉醺醺地晃着脑袋说不够不够,然后这人就跟印钞机似的,不停往外掏钱。
卢月梨终于忍不住提醒他:“别掏钱了傻帽,他是个大骗子。”
她刚一说完,原本嘈杂的屋子就安静下来。
姑父暴怒,摇身一变就变成一个红脸怪兽。
红脸怪兽大吼着,爪子轻轻一挥,屋子里的酒瓶子就全都碎成了玻璃渣,不知有多少酒在地上流淌,只叫人闻一闻便要醉了。
接着他抬起爪子就要来打她,卢月梨想跑,可脑子被它身上的酒气和烟味混在一块的不妙气味熏得头发晕,腿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死死定住,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黑不溜秋带着恶臭的爪子朝自己的脸挥过来。
不妙不妙,这下真要死了。
这时,一边的陈如桂突然像是清醒过来,一把推过变异姑父。
“卢月梨,我来拯救你!”
字正腔圆的一句话,以至于逃过一劫的卢月梨还有心思想,这是哪里来的中二病。
接着这个中二病拉着她的手向外跑,身后的路面迅速塌陷,还伴随着变异姑父的怒吼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陈如桂的头发和衣角在风中扬起来,卢月梨看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气喘吁吁地问:“为什么要一直跑?我们是夸父吗?”
路边站着个人朝他们招手,再近点一看,发现是齐妙。
齐妙喊:“卢月梨,卢月梨,卢月梨…”
卢月梨看着她干着急,光喊我做什么,有什么事你快说啊。
“卢月梨,卢月梨,卢月梨…”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齐妙终于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卢月梨,再睡我们要迟到了。”
“什么?”
卢月梨在课桌上抬起头,视线聚焦,茫然地看站在她面前的齐刘海。
齐妙松了口气:“你可算醒了,快走快走,要集合了。”
“夸父呢?”她喃喃问。
“你说什么?什么夸父?”齐妙没听明白。
对啊,什么夸父,什么陈如桂,卢月梨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意识终于清醒。
她“腾”一下站起身,“没什么,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咱们快走。”
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集合,训练还没开始,齐妙问她:“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怎么困成这样?”
卢月梨整个人还焉焉的,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臭脸:“这几天训练太累了。”
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做了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她这一觉感觉跟没睡一样。
她不免迁怒梦中的另一个主角,都怪这个陈如桂,大中午偏偏要找什么神医,害得她在梦里还要逃命。
不过怎么好端端的会做这种梦?还拯救她?陈如桂会说这种话吗?卢月梨想了一下,好像他真的说的出来。
那姑父总不能真是骗了陈如桂钱的什么神医吧。
不对,做梦呢,她在这较什么真。
齐妙对卢月梨这副表情习以为常,颇为赞同道:“确实是,我昨天一回家就想立马躺到床上。”连小漫画都不想画了。
教官来了,两个人话题止步于此。
今天一整天太阳都躲在云层后面,正好造福了这一操场学子。
休息时,陈如桂盘腿坐在草坪上,他没摘帽子,视线不自觉看向女生堆里,女生们凑在一起聊天。
卢月梨和齐妙坐在一块吹小风扇,她没怎么说话,只托着腮当听众,小风扇的风小得几乎没有,只能看到她额前的碎发幅度很小地起起落落。
“看什么呢?”丁文进喝完水回来,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没什么。”陈如桂收回视线,转而垂头看地上的草,手指轻轻拨弄着草尖。
“就是想起来今天忘了把伞给校医带过来了。”
“就这事儿?”
“不然呢。”
丁文进在陈如桂旁边坐下,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得了吧,还没什么,还不然呢,我都看见了,望眼欲穿了都。”
“…”
丁文进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你老是看卢月梨做什么?这两天说话也奇奇怪怪的,尤其是和卢月梨,想抄她作业就直接说呗,怎么那样说话,你…等等!”
他的声音蓦地顿住,这听起来…
他扭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如桂,陈如桂神色如常,指尖拨来拨去,像是草地里藏着什么宝贝。
看他的样子,丁文进否定了这个猜测。
他凑过去压低声音调侃道:“我还以为你喜欢卢月梨呢。”
陈如桂头也没抬,承认道:“是,我喜欢她。”
淡定得像在说他今天也吃了饭一样。
猜对了,不过他都不狡辩一下?
对感情还没开窍的丁文进对兄弟的游刃有余大为震撼:“开学才两个礼拜,你一见钟情啊?”
“不是,我们以前见过。”
“以前见过?我怎么没印象?”丁文进在脑子里搜索有关卢月梨的画面,他和陈如桂从认识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没道理他不知道啊。
“总不会是幼儿园同学吧?你挺早熟啊。”
休息时间到了,陈如桂随意拍拍身上的碎草屑,起身正色道:“不是,你别猜了,总之你帮我保密,别给人家带来困扰了。”
丁文进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放心,兄弟我一定对你的暗恋守口如瓶。”
不过他都能看出来的东西,除非卢月梨是块木头,否则迟早也能感觉到。
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感觉到了。
女生们这边,聊的话题从小说电影到结婚生子,最后以斩钉截铁地说“我才不生”结束这一话题,开启下一话题。
现在说的是猫猫狗狗。
养狗还是养猫,齐妙晃晃手指选择all in。
齐妙说:“我以后要养一只猫一只狗,然后天天和它们窝在家里,画我的小漫画。”
说完她轻轻戳卢月梨的脸:“那你呢,你喜欢哪个?”
卢月梨想了想:“狗吧。”
“那你以后要养一只狗喽。”
她摇头:“应该不会养,感觉我照顾不好,怕没办法对它负责。”
女生们点头赞同:“这倒是,小猫小狗如果照顾不好会生病的。”
难办哦。
……
吃完饭,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高一的学生们又聚集在操场,以班级为单位分别围坐成一个圈。
今天不太热,于是唱完军歌也没回班,又开始合唱流行歌。
唱得是周杰伦的《晴天》。
卢月梨暑假发传单的时候,路边的小吃店放得最多的就是这一首,她听着听着就会了,所以现在她也跟着其他人一块轻轻哼唱。
不知道谁先把帽子当荧光棒挥起来了,然后整个圈都开始左右晃动身体。
幅度不大,卢月梨跟着左右女生的节奏,视线不经意落到对面,猝不及防地和一双眼睛对视。
她对面坐的是陈如桂,陈如桂没唱歌,却在看她。
现在他们正唱到“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卢月梨和他对视两秒,他也没移开视线,天色太暗了,看不清他的神色,她在心里猜测:难道是不会唱?
你不会唱就算看我也没用,这没法给你抄。卢月梨移开视线。
伴奏还在向前,唱到其中一句时,卢月梨没控制住,手一松,不小心把帽子丢了出去,周围几个女生忍不住笑起来,卢月梨也轻轻弯起唇角。
操场边的灯离他们坐的草坪有些远,让一切画面看起来都模糊又不真切。
陈如桂注视着她。
穿迷彩服的女孩子唇边笑意依旧漾漾,她伸手把帽子拿回来,身子随着节奏摇啊摇,有些松散的马尾在她肩上舞蹈。
月亮在人群里,明明是淡淡的,淡淡的。笑也浅浅,动也慢慢。
但只要她在那里,就足够让他移不开眼了。
他坐在那里,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月亮。
好想,时间停在这里。
夏夜,微风,围坐在一起的少年们,还有一句足够让十五岁的心莫名悸动的—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多久呢?如果从十五岁开始算,那是到二十五岁,还是三十岁?
…
“啪!”
“报告教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班?操场的蚊子都要撑死了。”
……
伴随着放学铃声,又到了卢月梨和时间赛跑的时候。
今晚她说什么也要在电瓶车回来之前洗好澡。
今夜的风格外凉快,树叶在枝头摇啊摇,发出动听的簌簌声,卢月梨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她已经站在楼下,平时停电瓶车的空地此刻空空荡荡,卢月梨噔噔噔地上楼,推开门。
当她收拾好一切,躺在那张小床上时,外面传来电瓶车回来的声音。
灯光顺着门缝透进来,她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借着微弱的光亮,卢月梨又看到了天花板边那只蜘蛛。
她对蜘蛛说,晚安。
明天也要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