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又将脑袋转过去,一双杏眸远望着热闹的街市,缓缓开口道:“这是我爹爹为讨我母亲的欢心才建造的藏书楼。”
沈砚答道:“这么说来,温大夫人很喜欢读诗书。”
温凝轻轻摇头,鬓上的珠钗也跟着轻轻颤动:“我母亲并不喜欢读书。”
沈砚一怔,面露疑惑。
温凝的双手放在雕花栏杆上,樱唇微启:“聂家祖上世代读书,我外祖父曾是左都御史,后来被先帝贬谪去往甘州做县丞,又在上任途中不幸病逝,自此聂家家道中落,我外祖父满腹经纶,最爱读书,为官一心为国,很是清廉,外放的任上,他带的最多的家产就是藏书,这些藏书有部分是聂家祖上传下来的,也有部分是外祖父寻来、买来作收藏的,余下的小部分便是我爹爹为了讨母亲的欢心,花银子四处买来的,其中不乏一些孤本。”
温凝也不知道为何能在沈砚面前从容的吐露聂家曾经的往事,或许是因为她心里过于烦闷,而沈砚又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左都御史聂正的事迹沈砚有所耳闻,的确是个为国尽忠为民尽心的栋梁之才,当初被贬谪的原委他也知晓一二,只是先帝乃是他的皇祖父,身为后代子孙,他没有资格评判自己皇祖父的任何决断。
沈砚敛下思绪,猜测道:“这些藏书便是温大夫人当年嫁入温家的嫁妆吧?”
温凝点了点头:“不错,这座藏书楼里的所有藏书只是暂时寄放在温府,等我那表哥聂连祁中了进士入朝为官,这些藏书还是要回到聂家子孙手里的。”
温凝说完,回头看向一脸平静的温言,有些疑惑的问道:“我外祖家曾如此兴盛,你好像并不吃惊?”
换做旁人听了这故事,起码也会为聂家的命运感叹惋惜两句。
沈砚上前一步,望着温凝迷惑的杏眸,缓缓开口解释:“五姑娘怎么忘了,我在上京多年,见惯了大起大落。”
也是,天子脚下的上京城是整个大景最富贵繁华之地,达官贵人如云,只是一人一族的兴衰存亡全都由龙椅上的那位说了算。
是以,民间才有“伴君如伴虎”的说法。
温凝敛下思绪:“走吧,带你到别处瞧瞧。”
沈砚不紧不慢的跟在温凝身后。
再耀眼的太阳也无法在苍穹悬挂十二个时辰,再活泼明媚的姑娘在听到亲母那如刺如刀般的字眼,也会难过伤神。
这藏书楼的露台或许是欣赏落日余晖的最佳场所,但更是少女排遣忧愁的避风港湾。
温凝带着温言逛完了整个温府,便回琼月阁窝在临窗小榻上看志怪故事。
走了一路,确实有些累了。
既然温言从前在西厢房住着,日后继续住着便是,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早上费了不少体力,午膳温凝吃了满满一碗饭,再给池塘里的小锦鲤们喂过鱼食之后,温凝便回内室午睡。
一个时辰之后,温凝吩咐冯力套了马车,她要带着温言出门去。
沈砚心中有些顾虑,推脱道:“我就不去了吧。”
上次出门他是扮成了女装,就算是竹风在大街上瞧见他也是认不出来的,可如今风平浪静的云州下是否潜藏着行刺的黑衣人还是未知。
若真的遇上,他一人想要脱身是不难,只是温凝……
温凝双手抱胸,一副主人的姿态:“你是我的护卫,我出门你不跟着,你怎么护卫?”
第一天上岗就想着偷懒,看来是之前在西厢房养伤时,让冯力照顾的太好了。
沈砚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想要赢一盘棋,只是防守却不主动进击自然是不成的,出了门,见机行事便是。
这次沈砚是护卫的身份,是以上马车的顺序便是由连翘先抬手扶着温凝上马车,待温凝在车厢里坐稳后,接着便是连翘上马车,最后才是沈砚上马车。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马车稳稳停下,连翘率先扶着温凝下了马车,待沈砚从车厢里探头出来以后,瞧见的便是“温氏绸缎庄”的匾额。
想必这就是温家的产业了。
沈砚敛下思绪,跟着温凝进了温氏绸缎庄。
掌柜李磐从柜台后走出来,笑眯眯的说道:“五姑娘,咱们绸缎庄最新的料子前几日不是已经送到琼月阁了吗?五姑娘是想再瞧旁的料子裁春衣?”
“李伯,不是我要裁衣,是给他。”温凝说着话,抬手指向了身旁站着的沈砚。
温家祖上是靠贩布起的家,如今坐到云州首富的位置,各行各业都有温家的铺子,但占比最大的主业还是绸缎庄。
温家的绸缎庄几乎遍布云州每一条街市,而温凝今日带沈砚来的这家绸缎庄就是温家绸缎庄的老号,掌柜李磐是温家的老人儿,从温凝的祖父还在时,就在温家效力,一晃几十年过去,李磐也从小伙计做到了大掌柜,论年纪,李磐比温广盛还要年长两岁,是以温凝唤一声“李伯”,李磐也是当的起的。
李磐听了温凝的话,抬眼看向了沈砚,迟疑道:“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啊,不知是……”
温凝开始介绍:“李伯,他是我新买的护卫。”
既然是护卫,总穿着小厮的衣裳总是不体面的。
李磐了然,吩咐伙计去拿料子来。
而沈砚此刻也才明白,温凝带他出门是要为他裁制新衣。
等料子的时候,温凝便坐在了铺子里待客的扶手椅上,连翘拎起桌上的茶壶给温凝倒了一杯茶。
绸缎庄的伙计拿来了一匹藏蓝色的布料:“五姑娘,您瞧这料子怎么样?”
喝茶的温凝只抬眸描了那料子一眼,便将手边的茶盏放下了:“有些寒酸了。”
伙计一愣。
这种质地的料子给下人做衣裳,已然够体面的了。
李磐这便明白了,对着伙计说道:“拿好的来。”
这护卫日后是要跟着五姑娘出门的,那便是五姑娘在人前的脸面,穿的料子不能太差了些。
伙计应了一声,又取了几匹上好的料子来。
这一次,温凝是满意了,只不过不知道料子的颜色衬不衬温言这张脸。
随即,伙计按照料子摞起来的顺序,将拿来的料子一匹匹的都往沈砚身上比划了比划。
当然,最终的结果还是由温凝决定,沈砚只需要当好一个木头人就可以了。
每一匹料子在沈砚身上比过之后,温凝有了结论:“葱绿、宝石蓝、孔雀蓝、景泰蓝、藤萝紫还有玄色,每色做两套窄袖劲装。”
温家的绸缎庄除了出售布料也可以定制成衣,只不过后者的花费要远远大于前者。
拿料子的伙计这么一算,就是十二套上好的成衣啊。
五姑娘对身边人可真是大方。
随即,温凝命伙计给温言量尺寸,转而带着连翘上了绸缎庄的二楼。
既然来一趟,再挑几匹好料子给施菀送过去。
等温凝在二楼挑选好了给施菀的衣料回到一楼时,温言的尺寸也早已量好了。
李磐笑着开口:“五姑娘,等成衣做好,我便派伙计送到琼月阁去。”
温凝笑着点头:“有劳李伯。”
送走温凝之后,伙计倚着门框,看向马车的眼睛里满是艳羡:“什么时候我也能到五姑娘身边做事。”
站在柜台后面记账的李磐闻言,笑道:“你还是先照照镜子吧。”
那倚门而站的伙计扯了扯嘴角。
他不就是没有方才的护卫那么高,没有他那么白,没有他那么俊吗?
那怎么了?
谁还没点儿实现不了的愿望啊。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的连翘掀开马车帘子看向外面的街市:“姑娘,这烤鸭子好香啊!”
连翘闻着这香味,不禁吞了吞口水。
温凝见状,叫停了马车:“冯力,去买一只鸭子来。”
“好嘞,姑娘。”冯力说完,就跳下了马车。
很快,冯力将用油皮纸打包好的烤鸭子送进了车厢里。
温凝看着极力控制着自己嘴巴的连翘,笑道:“想吃就吃吧。”
“多谢姑娘。”连翘说着,打开了油皮纸,烤鸭的香味顿时充满了整个车厢。
连翘掰下一个鸭腿递给温凝。
温凝摇头:“你吃吧。”
午膳吃的多,她又睡了一觉没怎么运动,眼下肚子还不饿,吃不下这油腻的烤鸭。
过了会儿,温凝透过马车帘子闻到了糖炒栗子的香味,便吩咐冯力停下马车,去买一份儿糖炒栗子来。
不多时,冯力就将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送进了车厢里。
温凝将装着糖炒栗子的油皮纸递给了温言。
沈砚看了一眼,并未伸手接,而是轻轻摇头:“我不吃。”
温凝:“……”
将鸭肉咽下的连翘看向了不争气的温言:“姑娘是让你剥栗子。”
沈砚一愣,扭头看向温凝。
在确定温凝的确是连翘表达的这个意思后,沈砚疑惑的开了口:“我不是护卫吗?”
护卫的职责不就是保护主人的安危?
吃着鸭肉的连翘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是下人,姑娘是主子,姑娘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剥个栗子而已,哪就那么啰嗦,要不是她吃烤鸭沾了手,她就直接给姑娘剥了。
沈砚听罢,抬手接过了温凝手里的那份儿糖炒栗子。
温凝给他做了新衣,他给温凝剥个栗子也算不了什么。
刚出过的糖炒栗子冒着热气,不过这样的温度对于沈砚来说并不算烫。
温凝只见温言修长的手指拿着一颗栗子,就这么轻轻一掰,那栗子壳崩裂开来露出圆滚滚的果肉来。
沈砚将剥好的第一颗栗子递给温凝,温凝抬手接过放进嘴里慢品,香香糯糯的,味道确实不错。
沈砚剥的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将那袋栗子剥完了,而后将装着栗子果肉的油皮纸袋送到了温凝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