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溪阁内。
甘露侧身而站向聂连蓉汇报她从各牙行打听来的消息。
她在外面走了几个时辰,总算将各个牙行都走遍了,又使了不少银子才打听出了消息。
那个叫楼砚的人的确是被继母雇人追杀,碰巧被路过的牙人救下,而后又被温凝买下的。
坐在临窗小榻上的聂连蓉托着脑袋沉思起来:“不应该啊。”
一旁立着的甘露赶忙表态:“姑娘,奴婢没有撒谎,牙人就是这么说的。”
聂连蓉斜睨了甘露一眼,漫不经心的开口:“没说你。”
她知道甘露忠心于她,是不敢欺骗她的。
可牙人就说不定了。
她能使银子,温凝难道就不能吗?
是她想差了,不该叫甘露白白跑去牙行的。
只是,这个楼砚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温凝不惜顶撞姑母也要留在身边做护卫。
除非,温凝不得不留下他。
追杀,救人,买人。
聂连蓉的眸子忽然一亮,她的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这个叫楼砚的人一开始就是温凝救下的,牙行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可温凝救了人又会安置在哪呢?
聂连蓉的指尖摩挲着细腻的帕子,平静的脸庞下是一颗激动又迫切的心,她觉得她的思路没有错,而且她离拨开真相越来越近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琼月阁!
聂连蓉的指尖绕着软帕,顺着这条思路继续梳理下去。
藏人的地方有了,可男女授受不亲,温凝不可能让身边的菘蓝、连翘去照顾一个外男。
聂连蓉灵光一闪,冯力!
温凝重用冯力,将冯力留在琼月阁做事,就是在温凝半个月前外出踏青回来,她装病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而那日为她赶车的车夫正是冯力。
将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这一切都说的通了。
温凝外出踏青救了受伤的楼砚,因着赶车的冯力知情,温凝便将冯力留在琼月阁照顾受伤的楼砚,继而再装病请回春堂的赵大夫入府为楼砚治伤,待楼砚伤势痊愈,温凝再将楼砚编造成从牙行买下来的可怜人,如此便顺理成章的将人留在身边。
好一个胆大的温凝!
这么大的事儿要是姑母知道了,那……
“姑……姑娘,你笑什么?”一旁的甘露满是不解的问道。
姑娘自言自语的又忽然笑起来,看起来有些瘆人,莫不是发了癔症?
“走。”聂连蓉轻轻吐出这个字,便下了临窗的小榻径直往外走。
甘露一头雾水的跟了上去。
回到温府后,奉温凝的命令去迎松苑给杜雪漪送山楂糕回来的沈砚,瞧见了迎面走来的聂连蓉,便颔首道:“表姑娘。”
聂连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是楼砚啊。”
她出来的还真是时候。
沈砚垂着眼眸,不卑不亢的纠正道:“回表姑娘,五姑娘已为小人改名,小人如今名唤温言。”
聂连蓉点头,似笑非笑道:“温言,是个好名字。”
沈砚又道:“小人还要回琼月阁做事,先告辞了。”
从今早他的观察来看,聂连蓉此人心思颇深,与温凝的姐妹关系并不融洽,他还是避开些为好。
聂连蓉抬眸看向急着离开的温言:“慢着,我有话与你说。”
聂连蓉说完,给身旁跟着的甘露递了一个眼色。
甘露心领神会,抬步走远了些。
沈砚有些困惑,聂连蓉要与他说什么要紧的话,竟连心腹丫鬟都要支开。
聂连蓉再次看向温言,开门见山道:“温言,救你的人根本就不是牙人,而是温凝,她就将你藏在琼月阁对吗?”
“表姑娘的话,小人听不懂。”沈砚的脸上并无半分波澜,语气十分平静。
聂连蓉若是有实证,此刻怕是已经去温广盛与聂倩芳面前告发他与温凝,而不是堵住他这个人再来问话。
温言矢口否认在聂连蓉的意料当中,聂连蓉继续说下去:“温言,你好歹也曾是富家公子,一时落魄就没有想过东山再起吗?温凝是真的将你救下也好,将你从牙人手里买下的也罢,她若真有那么好心,就该还你自由之身,而不是挟恩图报将你留在身边驱使。”
沈砚只道:“表姑娘,卖身契在五姑娘手里,我当然只能听命于她。”
聂连蓉闻言,便知温言内心已然动摇,接着劝说:“那有何难?这温家乃是我姑母说了算,只要我去姑母面前为你美言,从温凝手上要出卖身契是易如反掌的事。”
沈砚听罢,出声问道:“表姑娘帮我重回自由之身,所图又是什么?”
倒是个聪明人。
聂连蓉嘴角扬起,眼眸却变得犀利:“我要你在姑母面前坦白一切,坦白是温凝一直将你藏匿在闺房之中,并收买牙人编造谎言。”
与他所料不错,聂连蓉果然是想毁了温凝的清誉。
沈砚敛下思绪,悠悠问道:“我若如此做,温家岂会饶过我?”
聂连蓉见温言开始和她谈条件,便知这件事已然成了一半,是以说话时更有了几分底气,也多了几分迫切:“有我在,你自可放心,待事成,你除了能拿着卖身契还有一笔丰厚的盘缠。”
有了这些,温言是重回通州筹谋拿回属于自己的家业也好,还是另起炉灶做生意,这两条路都是比眼下更好的出路。
沈砚缓缓开口:“表姑娘自己都寄居在温府而活,我该如何相信表姑娘所承诺的一切?除非,表姑娘先拿出些诚意来。”
她倒是小瞧了温言,长的模样是一表人才,可这张姣好的面容下也藏着巨大的贪婪。
不过,既然是商贾之子,如此算计也在情理之中。
话说到这份儿上,聂连蓉也懒得兜圈子了,直白的问:“你想要多少?”
“我想要的怕表姑娘给不起。”沈砚说着,嘴角扬起一抹笑,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
高大的身影猛然上前给人以压迫之感,聂连蓉下意识的后退,闪烁着的眼眸彰显了她内心的慌乱。
眼前的温言像一匹蓄势待发的狼,若是没有足够的生肉喂饱他,便会被恶狠狠的咬上一口。
聂连蓉佯装镇定:“你开个价便是。”
沈砚勾了勾唇,缓缓开口:“十万黄金。”
聂连蓉眼睫一颤,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是想要银子想疯了。
沈砚却笑了:“表姑娘,时候不早了,小人该回琼月阁去了。”
话音落下,沈砚不再看聂连蓉,大步流星的朝着琼月阁的方向走去。
而聂连蓉望着温言远去的背影,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沈砚给戏弄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背叛温凝,为她所用。
聂连蓉攥紧了手中软帕,带着甘露愤愤的回了扶溪阁。
可惜,她什么证据都没有,奈何不了温凝。
温凝又有什么好?!
为何她身边的人都如此忠心追随?!
——
沈砚回到琼月阁,直接迈上石阶进了正屋。
温凝整个人惬意的倚靠在临窗小榻上,左手肘随意的搭在矮木小榻上,那纤细的皓碗上戴着金镶红宝石镯子,右手拿着吃了一半的桃花酥。
余光瞧见着温言进来,温凝将口中的桃花酥咽下,眼皮子都没抬,不满的嘟囔道:“送个糕点竟去了这么久。”
早上她可是带着温言将温府上下都逛遍了,琼月阁到迎松苑的距离并不算太远,就算沈砚记不真切,随便问个府中的丫鬟或小厮,也该早回来了。
沈砚抬眸看向榻上神情慵懒的温凝,对方只是在嗔怪自己,并非真的生气。
沈砚开口解释:“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表姑娘,这才耽搁了。”
温凝闻言,立刻坐正了身子,将手上的桃花酥放回到白瓷碟子里,又拿了帕子擦手:“菘蓝、连翘,你们先下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沈砚和温凝两个人时,沈砚言简意赅道:“表姑娘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欲策反我对付你。”
温凝惊讶聂连蓉能猜到事情的真相,却不意外聂连蓉知道真相后的行为。
赵大夫、牙人收了她的重金,自然不会出卖她,而聂连蓉从温言下手也是在情理之中。
温凝站起身缓缓走到温言面前,一双杏眸微仰着温言:“那你,怎么没答应?”
聂连蓉所许诺的莫过于卖身契和金银。
而这些对于温言来说,是很大的诱惑。
沈砚的一双黑眸看向温凝粉嫩的面颊,嘴角微扬:“一奴不侍二主。”
明明是表忠心的话,可从温言的嘴里说出来,听着却总觉得怪怪的。
温凝侧过身,扑闪着羽睫吩咐道:“你下去吧。”
“好。”沈砚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他现在好像已经闻惯了温凝身上的味道,一种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只是这香味有些时候会扰人心神。
深夜子时,西厢房。
一身黑衣的竹风立在四方桌旁,出口禀报:“殿下,温家派人去了通州。”
云州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有密卫在暗中盯着,目的就是监视是否有新的刺客潜入云州,而温家派出去的人也在密卫监视的范围之内,是以密卫跟着温家的人一直出了城门,看着那人往通州的方向去了。
沈砚只道:“温家坐到云州首富的位置,怎会连这点儿防范之心都没有?”
通州的一切已然安排妥当,料温家的人也查不出什么来。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惦记着他性命的人。
沈砚抬眸问道:“上京那边可有消息?”
竹风摇头:“回殿下,未有。”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眼下的云州与他而言还算是个安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