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动,傅溱依靠在桌案旁,从下往上仰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宋嘏毫无不请自来的心虚,宽阔的背压在傅大人寝房的墙上,微微低头,“傅大人当真要独自上山?”
关于独自上山,就在白日,贺巩,也就是推脱不成的贺县令,最终迫于傅大人的威压与两位殿下炯炯的目光,说出了他的无奈。
道是自己的亲妹妹在一年前被清禾山上的山匪掳走做了夫人,现在那山匪头子时不时下来骚扰民众,被逼无奈只得每月上交些大米与青菜供山上众人享用。
听了贺巩嘴中的前因后果,傅溱当时笑了笑,看着两位殿下明摆着不太相信的脸色悠然开口,说自己去与山匪周旋,只是需要三皇子与世子殿下正常设棚施粥。
这不,世子殿下兴师问罪来了。
好不客气的少爷腔调,傅溱索性也没有站起身“迎客”,依旧是懒懒地靠着,悠然开口,“世子不放心傅某?”
没等宋嘏说什么,嘴里的话吐气似的接上,“实在不放心的话借傅某你的侍卫一用吧,他在的话傅某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也只能乖乖就范了。”
这有气没力的样子,宋嘏自己没有知觉地皱了皱眉,紧接着思索了一下,“也罢,北池在起码傅大人您的安全可以保证,”
说到这,他的表情突然舒展开来,“不过我的侍卫去保护傅大人了,傅大人是不是该许在下一点好处?”
“怎么,林执兵部侍郎的位置得来得还不轻松?”傅溱拢了拢裹在身上的兔毛大氅,摇了摇头,“世子殿下这次又想要什么好处?”
对藏不住事又心存贪欲的小狼,傅溱一向很有耐心。
忽然之间一室寂静。烛芯被灼烧地滋滋作响,不知何处野狗突然狂吠起来,灯光晦暗,鹰眼一样明亮锐利的双眼紧紧锁在傅溱脸上,试图从眼睛里看出什么。
傅溱有点无奈,世子当自己和他一样容易被看穿吗,心中觉得好笑,正准备开口打破这僵局,宋嘏蓦然笑出了声,“傅大人多大年纪了?”
毫不相干的一个问题,傅溱不信这么多天了对方还不知晓自己哪年哪月哪日生,恐怕连八字都已经分析得清清楚楚了,一时有些不解。
但宋嘏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只是直起身向门外潇洒走去,留下一句“好处暂且留着,希望傅大人日后不要赖账才是。”
眼看着宋嘏很快关上门消失在寒夜中,傅溱从桌案旁缓缓站起,有些怀疑起自己最初的判断,这位世子当真常年四处跑马不问人情世故吗?
想不透的干脆留给日后观察罢了,傅大人豁达地想。北池很快抬来装满热水的浴桶,热气一蒸,思绪便四散了。
一夜无梦。
清晨的阵阵冷风中,宋嘏带着仆从们已经搭好了添粥的台子,灶火燃起熊熊的火焰,宋嘏往里仍柴时会下意识将手在里面停留一会儿,试图驱散四周围绕的料峭寒意。
傅溱洗漱好走出府衙的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忙碌的场景,踱步到灶火旁时宋嘏正拿长勺搅拌着逐渐冒出些米香的素粥。
“三殿下呢?”
傅溱当然知道赵炀还在床榻上睡得昏天昏地,但柴火燃烧太温暖,想停留在这里取暖就需要找些话题。
“天色还早,应当是还在睡着,待人多起来的时候想必就会醒来。”
宋嘏低头搅拌着,短打的衣袖被推到手肘处,小臂因为用力青筋微微鼓起,又被冷风吹得有点泛红,好漂亮的肌肉。
傅溱想到自己孱弱的身体不由低笑了一声,引来宋嘏不明所以的一瞥,只得接着说,“世子从前熬过米粥?这粥闻着味道不错。”
宋嘏看着眼前偶尔会翻滚出一点绿的素粥,搅拌的速度缓了下来,沉吟了一下,“米粥罢了,不算难做。”
没有什么继续聊的欲望,傅溱心里判断着,正好身子暖的差不多了,转身正欲离开,三皇子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起。
“明禄,傅大人,”
赵炀在不远处边向两人走来边大声喊着,“下人们都随意派遣,有需要本宫的地方便派人知会一声啊——”
宋嘏手中动作未停,抬头看了一眼三皇子殿下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傅溱却站在一旁连眼神都没分出半个,两人默契地没有理会这位声如洪钟的尊贵皇子。
好在三皇子已然习惯了两人对他的间歇性无视,大大咧咧地继续向施粥的地方靠近。
在宋嘏卖力的搅拌中,阳光慢慢弥漫开来,清晨的春光渐渐铺满整个县城,金光盖住不远处的山头。
傅溱看着眼前人多起来的粥棚,心知一边取暖一边观察他人劳作的时间已经结束了,于是从怀颜特意搬来的小板凳上站起身,动作在一众躬身劳作的人群里显得格外明显。
宋嘏将手中盛好的粥递给眼前举着小手迫不及待的小女孩手中,然后唤来一名家丁继续盛粥,自己则拽住了已经转身要离开的傅溱。
“怎么?世子殿下有什么指示?”傅溱顺着后方传来的力转身,看起来有点奇怪地问道。
宋嘏直视他的双眼,过了许久才道,“傅大人作为钦差大臣,切忌冲动行事,本世子可不想回京后还要吃罚。”
傅溱这次是真的笑得有点开怀了,往常没有情绪的双眼泛起一阵水光,但依旧没说什么便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在怀颜的驱使下向远处的大山方向走去,北池也很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了上去,宋嘏却望着马车的背影有些愣怔。
他好像很开心,宋嘏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