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似乎缺失了许多拼图。
最遥远遥远的过去，记忆拼图已然模糊，只剩下些许灰色的图案。
流浪在废土表面的灵魂，不住地翻着，刨着，漫无目的，没有思想。
拼图陡然出现了一抹色彩。
是耀眼的火红色。
她挖出一个机械人的躯干，于她无用，准备随手扔掉时，翻过来，与一双黑眸四目相对。
她四处捡来机械义体，为他装上四肢。
又随手理了下缠在他脖颈上的红色破旧毛巾。
他自红巾上抬眸。
**
“你叫什么？”
“赤。赤红的赤。”
“哦。”
“你呢？”
“4848。”
“噗！”
“？”
“怎么有人拿数字当名字的。”
“这就是我的名字。”
“不，这是编号。我也有，而且我四肢的都不一样。”
“你说的是设备编号，我的不是。我就叫4848。”
“这不重要。”眼睛一亮，揪住一张飞舞的发黄纸张：“这是什么？”
“纸。一百多年前，人类还用纸张来记载信息。”
“你说的好像你不是人类一样。”
“我不记得了。”
“诶，这上面有字！我看看，‘神俊最属海东青’，啥意思？”
“称赞海东青作为‘万鹰之首’的非凡气概。”
“寓意很好啊。诶诶，那你就叫‘海东青’吧！”
“……行吧。”
“海东青！”
“嗯。”
“海东青！”
“嗯？”
“海东青！”
“……”
“海东青！”
“再吵，我卸了你四肢。”
“海东……啊啊我错了我错了！”
**
“东青，我遇到了一些人，他们说可以拿废芯片换面包，我就换了些回来。”
“怎么搞的？”
“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包……”
“谁打的？”
“面包……”
“你在哪里遇到的那些人？”
“……别去，东青，他们太强了……别去！”
“放开。”
“求你了。”
“放开。”
“东青……面包我拿回来了，你看，结果是好的……啊！别去啊！东青！来个人帮我装一下四肢啊！”
**
“冷静，青。”
“我没法冷静。”
“青，憋着难受的话，你愿意的话，可以讲给我听。”
“我……我只是一时没法接受。”
“我在听，青。”
“我，我是4848号实验体，只为承载某人的记忆而生……我，太惊讶了……”
“不，你的名字是‘海东青’，4848只是你被遗忘的过去。青。”
“我明白，赤。我明白的。但是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就再也没办法坐视不管了。”
“……你想做什么，对吗，青。”
“我有个大概的想法，还不成熟。但无论具体如何，我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组织做后台。待我仔细想想，有没有哪个组织可以利用，甚至可以完全掌控的。”
“我帮你建一个。”
“嗯？”
“对。我帮你建一个组织，青。”
“有必要吗？建一个组织投入太多了，需要很多年的积累……”
“为你，千千万万年。”
**
“这么做真的值得吗，青。”
“你指什么？”
“我觉得…按这个计划，你的代价太大了，青。”
“代价？赤，在我眼里，只有失败与成功，没有代价二字。”
“…我明白了，青。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谢谢你，赤。我把记忆暂存在你这里了，帮我保管好。祝我能成功回来取回它吧。”
“你一定会的，去个帝国而已，难不倒你，青。”
“哈哈好！那么，十年后再见了，赤。”
“加纳！我在家等你，青。”
**
“你离开的第十七天，我和渡鸦捡到了一只小鸟，她居然还活着。我们悉心照料，也不知道她能在这废墟里活多久。”
“你离开的第三十九天，我和渡鸦遇到了麻雀。我们把她吸收进来，现在我们有三个人了，当然，算上你，我们有四个人了。”
“你离开的第三六五天，渡鸦开始学习理财了，他说让我专心管大事，鸡毛蒜皮都交给他。”
“你离开的第九七八天，我们在一个星域完成了行动，回来时遇到了蝉蜕。这孩子也加入了我们，赴明者。”
“你离开的第一二五九天，青，我们的组织已经有五个核心成员了，好吧，是算上了你和我的。”
“你离开的第二六九八天，青，我们的组织已初具雏形了。我在尝试渗透几个星域的财团。同时，试着构建秘密武备渠道。”
“你离开的第三二七七天，青，我们的组织，湮灭，目前有七个执行官，百余名执行者，千余名赴明者了。”
（被划去的内容）青，我有的时候会害怕，恐惧，战兢，我怕……我好想派人去探查你的情况，可我不敢。我怕害你暴露了，怕暴露了湮灭的存在，怕一切都功亏一篑。
（重新书写在纸上的内容）青，我知道你做得到的。我在家等你。
**
“你回来了，青。”
“嗯。这些年，辛苦你了，赤。”
“辛苦了，青。”
“我看完了你给我的资料，执行官，不错，把我安排成执行官，表面上是你的手下。”
“没问题。”“……帝国之行，还好吗，青。”
“嗯，和计划差不多。”
“……你受苦了，青。”
“不算什么。那么我今天就作为新人去见一见各位执行官。不，不能让他们看见我的容貌，我得易一下容。”
“这里，青，我给你做了个面具，你看怎么样。”
“很好，鹰头，不错。谢谢你，赤。”
“青。”
“嗯？”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真好。”
“……真好。”
**
“渡鸦。”
“大人。”
“把这个拿去给青，别说是我。”
“是。”
……
“大人。”
“放那儿吧。”“赤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行吧，那你把这个给他。”
“是。”
……
“大人。”
“！青让你给我的！”
“对，大人。”
“！！！我该说什么，我该做些什么，该表示些什么吗？她喜欢什么？”
“大人……东青大人她应该只是回礼……”
“不不不，你不了解她…我想想，我想想啊。”
……
“大人。”
“还来？”“我看看……呵，不错。”
……
“大人。”
“怎么样？她说什么？”
“东青大人说‘呵，不错’。”
“！！！我就知道她会喜欢！”
“东青大人真的是……喜欢的意思吗？”
“当然！”
“大人……有送喜欢的女孩子拳击手套的吗？”
“瞎说什么！”
“……”
“都说了，你不懂。”
**
“东青，这个星域的财团不好搞，我打算派这几个……你受伤了？！青。”
“嗯？哦，小伤。”
“让我看看，可以吗，青。”
“行吧。”
“……”
“……嘶。年代久远了。”
“帝国实验室的小意外，留下的可不是小伤，青。”“渡鸦。”
“大人。”“明白，大人，请稍候，我去取设备。”
“大人，都拿来了。”
“好的，谢谢，你出去守着。”
“是。”
“麻药？”
“对。睡一会就好，青。”
“好多年没用过麻药了。不过，有你在，我可以允许自己完全松懈片刻。”
“青……”
“嗯？”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知道，赤，晚安。”
“晚安，青。”
**
“你来了。”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青。”
“嗯，想看一会儿。”
“我陪你。”“给，渡鸦最近在钻研的，热可可，据他说味道甜的，有助于缓解压力。”
“……嗯。”
“怎么样？”
“苦。”
“第一口是这样，多喝几口就甜了。”“像不像我们当年那些干硬面包的味道？”
“……不像。面包是活命……这是奢侈。”
“是啊，时代变了。”“这里风大，要不要进去？青。”
“再看一会儿。”
“好，我和你一起。青。”
“十年时间，变化真大啊。都是你建起来的吗，这座城市，赤。”
“湮灭建的，我们建的。青。”
“嗯。”“我刚从地面上下来。”“我看见那座垃圾场还在。”“真熟悉啊。”
“一直都会在的。”
“赤，你说，如果这颗星球也像帝国那样先进发达，发达到我们都认不出来，这里还是家吗。”
“你说这里是，这里就是。青。”
“……嗯。”
“嗯，那多看一会儿吧。青。”
**
“麻雀死了，我们需要一个赴明者接替她的位置，潜伏进星际佣兵团。但这个任务危险度极高，暗子身份未知，难度非常高……”
“我请缨。”
“……”
“我，海东青，请缨。”
“……”
……
“为什么犹豫，赤。”
“我……”
“这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麻雀死了，我正好可以借接替她的理由去商会。你不明白吗？”
“我…我不知道。青。”
**
“我在687新区遇到过一个少年，我打算带他一起去商会。”
“没问题。我会把他调查清楚，再给他弄个身份，青。”
“嗯。我走了，赤。”
“你在等我说祝福的话吗，青。”
“……”
“你不需要我的祝福，青。你是最强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你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青。”
“我明白。”“赤。”
“我在听，青。”
“我近来…有些预感，它看见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青，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嗯。我们会的。再见了，赤。”
“加纳！青。”
**
万菁睁眼。
青赤……
他们不是欣赏，钦慕，折服，而是彼此的救赎。
是你把我从垃圾堆里挖出来，重新给予我四肢，给了我生命。
是你一次次拉住我，告诉我，编号不是名字，我是个活着的，独立的人。
是你在废墟里成天、成月、成年地挖着，只为帮我更换更好的四肢。
是你明明那么弱，却还总是抱着面包跑回来，明明一身伤，却高兴得不得了。只为我需要进食。
是她流浪在废土之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翻着垃圾，
是他埋葬在垃圾之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望着黑暗。
直到，
她挖出了他。
他看见了她。
没有轰轰烈烈的追求，没有热烈直白的爱意。
不需要多言，就能心知意会。
“我恨自己不是个人类，不能拥有技能，没法与你并肩。”
“开什么玩笑，赤，你若是个人类，一开始就被我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