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
“嗯，好的，辛苦了。”
张晨歌转过身来。
并不是在豪华办公室接见万菁，而是在忙碌的实验室。
白大褂，大波浪，随意拿头绳扎起。
她看了万菁一眼，便盯着空中投影的各样数据，“抱歉，麻烦稍等一下。”
“没问题。”
许多白大褂忙忙碌碌，四处奔波。不时有人来找张晨歌，或者打电话给她，汇报各种事情。
能源组组长快步走来：“张老师，A区备用发电机已完成预热调试，随时可以接管负载。”
张晨歌头也不抬，目光扫过另一组悬浮数据流：“做得好。指令组，同步A区与主回路的负载转移预案，确保切换平滑无跳变。距离实验窗口还剩1小时50分，所有冗余系统必须保持热备状态。”
一名年轻研究员有些迟疑地抱着一叠报告：“张老师…第七号传感器阵列的数据似乎…有些微波动…还不确定是否…”
张晨歌迅速从手头工作中抽出视线，眼神锐利地聚焦在报告的扫描影像上，紧盯其中关键的页面，直接打断对方慢吞吞的犹疑：“波动幅度？具体节点？关联参数？”
“呃…幅度小于0.5%，在节点G-7，关联参数显示冷却剂流速…”
“低于预设告警阈值0.8%，且冷却剂流速保持恒定。”张晨歌瞬间做出判断，语速飞快但清晰，“背景噪音的可能性更大。王浩，同步G-7前后节点过去一小时数据给我。如果五分钟内无连续异常，暂时标记为‘假信号’，优先级降为最低，不必浪费人力深挖。现在去忙你的关键路径检查！”
通讯器中传来急促的声音：“张老师！冷却系统回水阀响应速度异常！比预设慢了0.3秒！”
张晨歌立刻切换到内部通讯主频道，声音沉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冷却组，立即启用B3号备用泵并联运行，分担流速压力。工程组，立即核查B号回水阀控制模块，检查指令链阻塞点，报告预期修复时间！优先级最高！我需要在实验前至少四十分钟恢复冗余度，超过时限，今天谁负责谁写事故分析报告！”
她迅速在控制台上调出相关区域实时数据，手指划过几个关键值，“循环压力正常，温度未超标。保持观察，每分钟向我报告。”
两个不同部门的小组长几乎同时走来，都急着要汇报或是要签字。
张晨歌抬起一只手示意其中一个稍等一秒，对着另一个语速极快地说：“防护组的星尘监测结果？——峰值在安全线以下40%，防护罩无结构性变化？很好，签字确认，按预案处理。”
转瞬面向另一个：“屏蔽层强化方案？——材料组证明新方案强度提升12%？数据确认无误？签字。执行组去实施，1小时内完成注入安装调试并报告结果。我要看到最终状态的自检报告才能允许启用。”
她利落地在两人递来的电子板上用触控笔迅速签名盖章，整个过程不到十秒。“好了，去执行。”两人几乎是跑着离开。
一个研究员犹豫着开口：“张老师，关于实验启动程序中的第三阶段缓冲时间设定，我们团队有点分歧，正在讨论是不是要延长5秒…”
张晨歌立刻转向他，眼神如同手术刀：“分歧点？谁质疑？理论依据？风险评估报告？”
“主要是李工觉得5秒缓冲不够，依据是上次模拟在最后0.1%概率下…”
张晨歌直接翻出相关的模拟结果总览和自己批准的预案：“模拟结果显示99.9%概率下5秒缓冲足够冗余。上次报告已处理过那0.1%的预案。告诉他，要么拿出新数据证明5秒不足，要么立刻执行已批准方案。距离启动程序还有1小时20分，我没时间讨论无法证实的低概率假设。执行，或拿着数据来推翻决策。”她语气斩钉截铁，“现在，去做。”
万菁在一旁听着…
“张老师，主反应堆运行平稳，能量输出维持在设定场的99.86%。”
张晨歌目光扫过对应的读数：“99.86%在误差允许范围±0.2%内。保持，重点关注后续升温曲线的斜率，必须吻合预测模板。”
“张老师，约束场稳定，未检测到重大能量波动。冷却系统效率正常。”
“约束场噪音指数？”
“报告，噪音指数等级2。”
“低于阈值等级3。持续监测，效率正常确认收到。”
“张老师，记录到三次小型微陨石撞击，均在防护罩承受范围内。所有轮值人员状态正常，下一批轮换人员已完成交接。”
“撞击点损伤评估报告生成后立即发我。交接人员精神状态需重新检查确认，无疲劳作战风险才能进入主控区。确保轮值记录存档无误。”
一名技术员拿着手写板过来，纠结着一个公式：“张老师，您看这个转化公式应用到新模型里，分母项的修正系数这样取是不是……”
张晨歌瞥了一眼：“周工做的初始推导？理论依据没问题。具体应用直接用原始程序库里的转换三模块，那是验证过的。公式细节在启动前不必纠缠。把原始数据和目标函数给周工，让他自己核验。报告格式要统一，15分钟后给我汇总清单。”
技术员脸一红：“是！”赶紧退下。
万菁抱手站在一旁看着。
不少来找张晨歌的白大褂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这一身装饰的确分外显眼。
全黑作战服，佩腰带，挂枪袋，别匕首。
搁贫民窟是人人喊打的清道夫，搁公司实验站却成了不少人羡慕的炫酷装束。
十多分钟时间，张晨歌终于有了片刻闲暇。
“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事。”
张晨歌领万菁到旁边的休息室里坐下。
“首先，我代表实验站全体人员感谢你的到来。有商会派来强有力的支持，相信我们今晚的研究定能安全进行。”
万菁点头，“这是我的职责。”
“其次，为招待不周之处致歉。你也看见了，为了今晚的项目，整个实验站争分夺秒地做着准备工作，实在是腾不出手招待客人。”
“没事，理解的。我来也是为了完成我自己的任务，保障今天的实验顺利进行。实验是第一要务，不必花费多余的心力照顾我。”
“好，非常感谢你的谅解。”张晨歌终于说完了客套话，略微蹙眉一瞬，旋即恢复和蔼面容，“接下来，我可以询问一下，你为何要来我们实验站吗？”
见万菁思索状不语，张晨歌又道：“清道夫的威名我也有所耳闻，故而你的到来让我担忧，商会是否观测到了实验站的某些异常情况？如有冒犯，十分抱歉。因为今晚的实验至关重要，我们不能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如您所言，今晚的实验至关重要，商会派我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放宽心，专注于实验的准备吧。”
张晨歌松出一口气：“那就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需要见一下所有实验人员对吧，我安排人带你去。”
万菁摆手：“不麻烦您们了，我自己四处观察就好。”
“好。”
张晨歌匆匆与万菁说完话，便匆匆回到她的工作岗位上。
万菁站在休息室门口远远观望，开启【熵能共振】。
蓝色，紫色，桔色，各样的色彩在张晨歌以及每一位白大褂身体里跃动。
与之前不同的是，万菁能隐约感受到他们内心的想法。
紧张，
焦虑，
害怕，害怕失败，
必须完美，不能出错，
一丝差错都不能有，
继续，
继续检查。
张晨歌内心比普通人员要平稳一些，万菁并未从她身上直接感受到强烈的紧张情绪。
这里的人身上都没有发现异样。
万菁再看了一会儿，感慨张晨歌真像个陀螺。偏偏她转个不停，每件事却都处理得相当漂亮，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万菁转身离开，去观察其他人员。
上一周目她听见过那血色噬菌体的呓语。
晏筝说它早已不是活物。
但万菁觉得它的执念定然与人相关。
虽不知道它究竟是何物，但定然与人有关，与伦纳化的人有关。
它当时反复念叨过“明天”，还提到“生日”，“教授”。
万菁拦住一个抱着资料的白大褂，“打扰一下，你们这里有几个教授？”
那人脚步匆匆：“只有张老师一个教授，她是我们实验站站长。”
整个实验站将近一千人，全部都用熵能共振检查一番自然最保险，但时间不允许。
关键点应当在张晨歌。
万菁立即掉头，回去寻张晨歌。
“混沌，现在几点？”
“我在。20点35分。”
上周目实验站是21：44向科学技术委员会总部发送的求救信号，称反应堆收到了不明高能粒子袭击，即将失控。
时间所剩无几。
她快步回到张晨歌所在的实验室。
穿过来来往往的白大褂们，她看见张晨歌还在那里站着，有条不紊地处理飞速滚动的数据线，指挥各个部门人员的工作。
万菁启用熵能共振，没有异样。
如果有异样的话……立即扼杀在摇篮里。
这回不是小队任务，贸然杀人怕是不好解释。
但，这是后话。
万菁开着熵能共振，警惕打量每一个人。
二十分钟过去，没有异样。
万菁开始怀疑她是否想错了，问题不是在张晨歌身上？
她犹豫是否该离开，去别处检查时，张晨歌忽然接到了电话。
“崽崽啊……
“对，我今天回不来了，你们不用等我……
“……对不起，真的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没办法推辞……这是我的责任……
“等我回来给你补办一次，可以吗？
“……”
来找张晨歌汇报的白大褂很快排起了队伍，等她挂断电话。
张晨歌沉默了许久：“……我…对不起崽崽，这些我不能告诉你，有关我工作的一切都是保密的。请你相信我，这回我是真的没有办法……
“对不起……”
张晨歌终于挂了电话。
“张老师……”
张晨歌敛色：“说吧。”
“张老师，传感器阵列报告了一次短暂的异常读数，疑似背景噪音，已标记待查。”
张晨歌继续高效处理各种各样的工作。
万菁眉头微蹙一瞬，喊住了一个自她身旁路过的白大褂。
“你刚才汇报的异常读数，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诶？这个……”
“放心吧，我说不准今晚死这儿了，绝对不会泄密的。”
“……我需要上级批准……”
万菁一把抢过，“你上级都忙成那样了，这点小事就别去叨扰了，怎么就这么死板呢。”
“诶诶！”那人急忙抢回去。
万菁耸肩：“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行了吧。”
那人脸上写着“不信”，给张晨歌发了条短信，汇报了万菁这个行为。忽然有人给他打来电话，他接了，急急忙忙离开了。
“混沌。”
“我在。”
“刚才的数据，有分析出来什么吗？”
“反应堆的数据的确是正常的。异常读数的确是背景噪音，但我怀疑……”
“是人为的‘背景噪音’。”
“有可能。”
万菁抱手靠墙站着，嘴角上扬：“有朋友来了。”
21：25
她最后检查一遍实验室内的所有人。
没有异常。
开启熵能共振时，紧张情绪蔓延到她的心里。
这回，她终于感受到了张晨歌的情绪。
些微紧张，但更多的是必须成功的坚定信念。
万菁转身，让混沌导航，跑步去发现异常读数的地方。
张晨歌侧头，余光看见万菁离开，沉静的眼眸里掠过一瞬不明的光。
……
万菁正在透明升降梯里，已经下行了三分钟时间。
她在实验站中部，也就是噬菌体的躯干里。玻璃外是无尽的暗红尘埃。
升降梯停住，开门。
万菁沿着通道快速奔跑，拔出手枪来握住。
“4848，等一下。”混沌突然开口，“快离开！”
万菁一愣，立即顿住脚，转身，要跑回升降梯去，面前却是一杆步枪。
她被包围了。
十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端着步枪，包围住她。
他们穿着类似于中世纪潜水服的服装，戴着像早期航空服的全包头盔，玻璃暗色，看不见里面的人脸。
“不明人员，请放下武器！”
万菁只好缓缓举起双手。
“混沌，怎么回事？”她在心里发问。
有人上前来拿走了她的武器，其余人仍然端着步枪指着她。
“4848，他们是……帝国的人。”
那人指指万菁的作战服：“请解除武备。”
万菁咬牙，看了眼四周的枪口，只好依言脱下作战背心。
那人接过去，仍然立着不动，指指她的腰带。
万菁挑眉：“这个不算武器吧？”
那人不言，也不动。
万菁深吸气：“不行。”
十个人仿佛没有生命一般，沉默等着。
万菁也同样静静站着。
那人终于点头：“好，请随我们来。”
他转身带路。
万菁被九杆枪簇拥着带到一间空房间内。
那些人退出去，只留了两人守在门外。
这里似乎是空出来的寝室，有床铺，但仅仅是空床板，没有床垫。
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混沌，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
“帝国的人来科学技术委员会的实验站，本不是稀奇的事。你刚才为什么要喊我快离开，你显然知道什么。”
“……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4848，涉及帝国的事情我基本上都没有权限告诉你。也许你可以问问阿尔法？”
“行啊。那么阿尔法，你不是怂包的话现在就出来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
安静许久。
“也许她在忙……”
“呵，你是说超级人工智能太忙了，顾不上跟我说话？”万菁冷哼一声，环顾房间内一圈，没有任何可用的东西。
现在门外只有两个人，赌一把她应该应付的了。但她被解除了武装，后续比较难办。
那么，
她望向窗户，
让404帮忙，从窗户逃出去？
不成。
一是外面是超高温的吸积盘气体，她又没了作战背心，出去必死无疑。
二是现在没有渡鸦屏蔽混沌，这样会暴露。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潜水服。
经过处理的声音沙哑道：“4848？”
万菁神经绷紧，点头。
那人走进来，厚重的金属靴子砸的地面彭彭一阵响。
门在他身后合拢。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人低下玻璃球形头盔，望着万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