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过往一杯酒。”

    一、

    白胡子的圣诞老人会在节日的夜晚，乘坐麋鹿拉着的雪橇，于夜空中驶过。他在孩子们的床边放下祝福与礼物，又悄悄离开，随着铃音远去。

    杨墨从小就不喜欢这个故事。

    圣诞临近的时候，班里总会有那么几个小孩聚成一堆，絮絮叨叨地讨论着自己希望收到的礼物。在那个幼稚、单纯、不谙世事的年纪，小孩子们总是相信一件事——童话是真实存在的。

    那时候的她每天拿着少得可怜的生活费，想着怎么吃上下一顿，多久可以买到需要的书，什么时候能赚到钱离自己那个拖后腿的老爸远远地，却是没去想过任何一个童话。

    她总是带着一种自以为的成熟，远离人群，默默嘲笑着那些虚妄的期待。

    对此唯一的记忆，大概就是灰色的天空、落下的雪、和商场橱窗中乖坐在灯光下的毛绒熊。

    她就那样一声不响地站在橱窗外，与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对视。直到最后店里的售货员推开门，用温和的声线询问她是否要买时，也只能慌乱地道歉，狼狈地快步走开。

    她心里是想把那个小东西买回来的，如果她不用担心温饱问题。

    其实那个娃娃也没什么特别的吧？在橱窗里放了也有几年，孤零零的那么一个也没卖出去。看着还有点可怜。

    笑一下自己泛滥的同情心，便把这件事抛却脑后了。

    她在市中心的步行街上逛了几圈，什么也没买，最后在人群的喧哗声中默默走远，回到那个位于城外环，安静又没有人气的家。

    摸索到开关打开灯，一股难闻的气味便涌入鼻腔。她捂住口鼻，一遍在心里骂了几句那个杀千刀的老爸一遍去厨房开窗。

    伏在窗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那种反胃的感觉才慢慢消失。家里没人，那个人应该又出去打牌去了。她心里轻松了点，抬眼向外望去，只有零零点点的霓虹光斑驳在地平线处，显弄着市中心的繁华。

    “唯有黑夜与孤独与我相伴。”

    想到这句话时她都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自己真实太矫情了。

    墙上的那个跑了十几年几乎与她同岁的钟拉了下弦，发出嘶哑又刺耳的声音，然后颤颤巍巍地敲了十二下。

    今天的夜晚结束了

    她还是没有看到圣诞老人。

    后夜的风吹在身上确实是一阵透心凉。屋子里的空气已经被换过一遍了，但她却还是靠在落地窗，放纵着冷风打在身上，自虐一般的试图去击退困意。

    渐渐沉溺在昏昏沉沉的梦里。

    那时星光的魔力透过窗户，随着弦月的光辉撒在她身上，赐予了她或许一生仅一次的幸运，在冬天的脚印处得以遇到了那个人。

    二、

    三月初的天气阴晴不定。挂着一个春天的名字，一出门却还是被冻地说不出话。杨墨被轮到值日，与她共事的另几个人丢了一句话便偷跑了。只剩她一个人忙活来忙活去。

    她喜欢学校，因为比起家，这里更有一种能够抚平人的气息。

    这个时候日照时间短，才做了几分钟就已经看不到完整的太阳了。她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一边盘算着要不要躲过闭校在这呆一晚上，一边从口袋里摸索着烟。

    也是最近染上的习惯。想到事情的时候总是习惯去抽上一支烟。

    突然有脚步声逼近。

    或许是查班的保安。她一时有点慌，赶紧转过身去把烟头掐灭在大理石板上。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听又觉得不像是保安。

    “……杨墨同学？”

    女生靠近她，有些怯懦地抬起头与她对视。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杨墨觉得她面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我是七班的徐、徐诺……那个，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你，这个是他的，情、情书……”

    好不容易把这一句话完整的说出来，徐诺便猛地把信塞到她手中，也不等她回应就冲出了教室。

    女生前脚刚出去猛地停下，转回身冲着她喊了一句：

    “抽烟对身体不好！别抽了！”

    杨墨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花了几秒钟整理思绪，然后慢悠悠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个精致的信封。

    浅粉色的封皮贴着简单的贴纸，没有落款，也没有什么露骨表白的话语。

    她没经历过这种事，也不理解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

    “明天还给她吧。”杨墨这么想着。

    接连的第二天、第三天，她总会在放学时发觉那封夹在书包缝隙里的信封，却又给自己加上一个“肯定等不到她”的借口，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一种未命名的感情在她心里悄悄埋下了一颗种子，随着时间施以灌溉，慢慢生根发芽。

    最后又在一个如往的黄昏下，教室的窗边，这朵小芽终于生长开来，生出了一朵花。

    徐诺站在她面前，低着头，眼泪顺着绯红的脸颊落下，在地上溅开。杨墨手里拿着那一封未拆开的情书，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徐诺。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

    “对不起……”

    几分钟前，徐诺慌慌张张跑进来，站在她面前便像认罪一样地说了一大堆的话。

    她说她骗了自己，那封情书是她写的。

    而那时的杨墨，一边接受着“有人喜欢自己，还是个女生。”，脑子里那个身影却又渐渐跟面前的人重叠。

    似乎是上一个冬天——她跟家里的那个老头吵了一架，最后对方气急败坏地把她轰出去，转头又换了一把锁。

    她从小性子就倔，沿着老旧的街道走得较低都麻了也不愿去服软。最后干脆找了个暖和的墙根坐了下来。

    她脑子里仅剩的想法就是“死亡。”

    如同安徒生童话里那个冻死街头的小女孩，她似乎也在最后的时刻看见了一切美好的幻影。

    有人停在她的面前，把手里的塑料袋地给她。看她没什么反应，便蹲下身来把袋子塞到她怀里，轻声问了一句：“你回不了家了吗？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带你去社区那边吧？”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水瓶，面无表情，却有泪水不自禁地落下。

    那人似乎也慌了，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流眼泪，最后小心翼翼的贴近，抱了她一下。

    呼吸尽在咫尺之间。

    三、

    杨墨来到这座城市有几年了。读完高中以后她便放弃了念大学的想法。她妈妈听完也没什么表示，只说她自己决定。

    国经市的秋天尤其短暂，在你还没发觉他的时候便已经悄悄溜走。再回过神，已经入冬了。

    都说时间是无感情的。自从最后一次与徐诺说上话已经过去了五年。

    杨墨一直在试着去找这个人，奈何她没什么都没有，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撞了几年的南墙也清醒了一点，她安慰自己，徐诺说不定过得比她好，找了个合适的男朋友，郎才女貌，开开心心地生活。

    这些无须有的幻想支撑着她的最后一丝理智。

    其实一天天过去，那些杂乱无章的情感早已堆积如山，只需要一点点的因果，一个小小的缺口，便可以冲破心脏，喷涌而出。

    今天的回家路总觉得怪怪的。

    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杨墨背后发凉。国经市的夜间治安还是不错的，但她住的地方比较偏僻，有条狭窄的巷子。

    如果真的出了事，可能连个全尸都不会留。

    她加快步子，试图往人多的街里走。她加速，后方的那阵脚步声也随大了想起来，听得清楚了些。

    到底是谁在跟着自己？一个打工的穷得叮当响，能劫什么财？难道是劫色？越这么想着，她头上的细汗变多，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巷口的灯光已经隐约能够看见了，只需要在快一步——

    她向前踏出那一步的同时，却又感觉到自己的腰间被紧紧地抱住。一时间心里警铃大作，下意识就想转身做出防卫。

    “你是一个大骗子……”

    “杨墨。”

    那人把头抵在她的背上，啜泣地又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打湿了一点，脑海中一片空白。

    如果此刻是个梦的话。她宁愿永远都不要醒来。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个人不停地捶着她的后背。

    那人或许是累了，两只手垂下来，哭的声音也小了许多。杨墨慢慢转过身，就这先前的姿势把她一把抱在怀里。

    如果是做梦的话就是吧。

    至少此刻，她能感到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你这一次能说话算话吗？”

    或许在那个吹着冷风的圣诞，圣诞老人的确送来了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