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时光如梭,转眼间已经三年了。
已经教了三年多的时光,皇长子学得确实不错,皇上为表嘉奖,破例给了沈乐栖正五品的官衔名头。
这日,李砚之又叫他前去。
现在正是午后,日头正旺之时,而且现已仲夏,天气渐渐炎热,已坐了半个时辰,汗也开始出了。
“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加冠了。”李砚之端着茶杯不喝,只是一个劲地用茶盖浮杯子里的沫,四周无声,听得格外惊心。
沈乐栖也不开口,自从去年加冠后,自己那套尚未行冠礼而拒婚的理由,已经不管用了,又强行找了个官职低未立业的理由,耗了一年,但自从上月自己破例加封正五品之后,又让老师开始了文章。
沈乐栖只能静静着坐,于是两人就这般相对对峙着。
李砚之假装抿茶盖,实则偷瞄着旁边的人,摇了摇头,想:真是越大越不好管了,怕不是过几年那皇长子万一真登上了皇位,就彻底与老夫这恩师恩断义绝了,真是翅膀硬了,哎。
“安阳,这年纪正是择亲的好时候,京城中多少小姐人家都盼着你这‘文曲星’婚娶呢。”李砚之也是佩服他这点,自己的说的不耐烦,他到还装得镇定自若。
“老师,你也说了那是京中小姐,出身定是都不凡,我只是一介草民出身,现如今也只是刚有个正五品的名头,即便是出自李府名下,但还能连择亲都用吗?岂不是让人笑话,李府教出来的学生竟这般无用。”
沈乐栖明白老师意欲何为,自打十六那年出了李府,虽经常来往,但也是有分寸,不做越线之事,那曾想老师并不想轻易让他走,还想着让他成为李府扶持二皇子的代言人,这恩情怎么那么难还!
“瞧瞧你这话说的,别人都使劲往脸上贴金,说师出何门,家出何族,让自己像个名门望族一般,你可倒好,反其道而行之。”
“老师,我总不能靠您一辈子,而且择亲一事又格外不同,我想过两年……”
“你已加冠一年了,还要等什么时候,你临渝妹妹,今年也十七年了。”
沈乐栖起身拱手而行礼,恭恭敬敬道:“老师,学生我现在还是皇长子的先生,若娶了临渝,是把他的脸面往那里放,更何况临渝是您嫡亲兄长唯一的女儿,身份贵重,现如今是配不上的。”
其实是也非配不配的事那般简单,一旦真结了亲,不止一辈子,连后代也摆脱不了恩情,沈乐栖想这份关系不能成为剪不断理还乱的线,牵扯上别人。
双方都不肯退让,结果又是不欢而散。
沈乐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挂记了,转念一想着实好用罢了,在京城无依无靠,却又过分夺目,确实很适合做傀儡,供人玩弄。
早知现在连命都不在自己手里,还不如不那么努力,兴许再现也不那么难。
他想成为名臣,想为刚正不阿,清廉正直之人,不想成为一枚棋子白白被人利用,该还的恩情自会还,不给还的也不会趟这浑水,沈乐栖不明白老师也已功成名就,为何清廉示人的表象下,总有这不该有的想法,他又不傻,明摆着想让自己当替罪羊。
转眼就到了给皇长子上课的日子,沈乐栖想应付完老子,还得应对小子,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皇长子宫里是无冰的,林皇后美其名曰,培养吃苦耐劳的心性,平时沈乐栖也能忍,但前儿刚跟老师吵了一架,心思浮躁,不一会儿便冒汗了。
“这是什么表情,先生?”从一进来,就脸色极差,抬头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沈乐栖听他问,深呼口气,差点哭出来。
“先生既然心情不好,那不如我们聊些闲话?”皇长子起身,走到对方身边,握住他的手,拉了起来,沈乐栖不明所以,“干什么去?”
两人走到正殿后面的一间小屋子。
这屋子又破又小,一瞧就是年久失修,沈乐栖不懂乐梓官仍皇子居所,怎么还有这地?
“是我不让他们修缮的,刚满一岁时,被扔到了这里。”皇长子说此话时,以往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
“开始只有一个乳娘照料我,后来又来了几个小宫女,小太监,偌大的宫,几个人就住在这后殿里。”
“可淑妃娘娘未继后位时,不就以贤德而著称了吗?”
“淑妃没当上继后之前,我都以为要死在这里了,她成了继后,先杀了那几个自小伺候我的人,又装作关心的样子把送我进了正殿,不能正儿八经地长大、读书、练习骑射,只能憋憋屈屈进了正殿,活着。”
“外界多传,林皇后不比原先的温良皇后差,怎么会如此。”
“先生你可知,您把我教得那么好,她心中早就不舒坦了,单单是亲自来找我就好几次,若不是父皇不许独大,我早命绝了。”
“皇上也知道,也不管?”
“父皇若心里有点情意,母后刚死那几年,怎么会那么惨呢?”
皇长子坐在台阶上,让沈乐栖看正前方,小小的屋面,虽然破但里面一看就是个妇人的屋子,是那个自皇长子小就费尽心思的乳娘住的。
“沈先生你信吗,那几位先生该是我不想听吗?他们都是林皇后的人,她巴不得我什么都不是,她巴不得呢!”说着说着,把沈乐栖猛地一抓,两人靠得很近。
沈乐栖这才发觉这皇长子才十四岁,居然和自己一般高了,吓了一跳:“干什么!”
“先生,你以后叫我令言吧。”
昭朝国姓贺,因此皇长子叫贺令言。
“我又有什么资格直呼皇长子的名?”沈乐栖不明白这闹的哪一出。
“先生,只大我七岁,所以我叫你哥哥吧?”
沈乐栖实在想不通,贺令言闹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为何,突然这么做呢?”
“哥哥,我告诉我的秘密,是想为你分担,而让你叫我的名,是想与你亲近。”
沈乐栖犹豫片刻,叫了声:“贺令言。”
贺令言脸上立马挂上了笑,“那哥哥可以说说你为什么不开心了吧?”
“闹得那么大,你真没听说?”
“哥哥如此这般做,是为了还恩,可偏偏这恩情,压得你不知如何是好,可哪有恩让你还?”
沈乐栖瞪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什么?”
“哥哥从三岁起入李府学书,十六岁方出府,哥哥也想过自己出乡野之闻,京城名贵发善心怎么就那么巧,选中了自己。”
贺令言牵起沈乐栖走到偏殿,从书架里拿出了一本册子。
“我告诉你还自己看?”贺令言把选择权交到沈乐栖手中。
沈乐栖接过来,翻开一看:
乾清十七年,吏部郎中李砚之,于苍梧州青盐、栎城等县城巡查,突遇洪灾被人所救,在回程时,告于当地县令,若那户人家有孩子,三岁时送入京城,
后生有一子,那户人开始不愿,后用命相逼后,逼于威压,无奈同意。
沈乐栖一下子把册子被扔在了地上,这居然是自己敬重的老师所作所为,以为他只有私心,哪曾想居然如此狠心。
“明明这件事是他还恩,为什么要如此,那若是如此,早就两清了要那么对我。”
沈乐栖心里实在乱得厉害,起身拿起册子便要走,贺令言见他那架势,便便知他要干什么去。
“哥哥若直接去问,单单凭一个册子能干什么?不如这样,我与你同去青盐县好好问问。”
沈乐栖见贺令言表情也是担心,便言:“多谢,皇长子,有些事情还是自己亲自知道。”
沈乐栖刚出门外面就下起了雨,想着雨小了再出李府,但这与仿佛与他心情一般,久久而不停,最后实在按耐不住,便冒雨前去了。
“今日来与老师相谈一事。”
李砚之见,沈乐栖神色恭敬,语气平和自然,以为是这两日想明白了,不免面露微笑。
“何事?”面上还是一副和蔼可亲,心里却在想:只是区区弱冠年纪,还想着脱离自己的控制,真是不自量力,然后他就听见。
“我要与皇长子去青盐县走一趟。”
李砚之想过他会提起青盐,但没猜到居然那皇长子撺掇的,毕竟当初明说来了京城,青盐里的父母亲戚就不可联系了。
“再怎么样,他们对我也有生育之恩的,看一眼、问候一声也不可以吗?”沈乐栖见李砚之无反应,一气呵成直接落泪。
李砚之拍桌子起身,显然是气得不轻:“去也就罢了,关键在于你现在想去,不就是那皇长子指使的吗!”
外面的雨恰巧也变大了,打了几声雷,衬得两人好似争吵起来。
“皇长子也是独自一人在乐梓宫长大的,我无意与他提起,没想到他也感伤于我。”沈乐栖说完,起身跪下,把头狠狠砸在地上。
“老师,您照顾了我十八年,自然养育之恩为,可是我生身父母也未不要我,只是见一面都不行吗?”
到这份上,李砚之也看明白了,这哪是与他商量,有了靠山来向他示威了,本以为那皇长子毫无建树,没想到皇上私下还是看重的,让其有了自己的势力。
只可惜这沈乐栖是自己培养的最为聪慧,最有能力之人,也怪自己当初为自己解决麻烦,偏偏搭了进去,要不然光凭着师恩这一点他就摆脱不了,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见沈乐栖一直跪着,想看来那皇长子告诉了当年的事,虽未查出更深的东西,但十四岁就城府那么深了,罢了沈乐栖从小就一身反骨,早知控制不住,就当这十几年喂了狗了。
“没想到李尚书不仅同意了,还如此痛快。”贺令言骑在马上,在众人安静之时,突然开口,沈乐栖坐马车外乱想,被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
“他答应那么痛快,是打算扔了我这枚棋子了。”
“李砚之应该认为自己还有出路呢。”贺令言出言讽刺道。
沈乐栖被他这语气震惊了,猛地想起贺令言,再怎么样也是皇室中人,哪会有那么天真与纯善,这两天对方对他过于好了,让他迷糊了。
他自嘲一笑,转身回了马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