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月看见云长乐出来时脸色不对,又看见司泽进去时面色不善,也猜到了七八分。“公主,若是王子实在对您不敬,大可以讨要回十六城回朝。”
这话没错,风吟战败屈辱再大,云长乐终究是一国公主,身上留着风吟帝的血。
此番大漠要求风吟十六城,而中原还将公主送来和亲,那这风吟十六城便是嫁妆,风吟律令,夫妻和离后,夫家要全数归还女子嫁妆,到时,风吟十六城也能一并讨回。
不过,这便是无功而返了。
“不可,皇兄寄望于我…本宫,此举若是成功,可保风吟与大漠百年不战,若是就这么回去,白费皇兄和父皇的一番苦心。”抬眼,望着天边掠过的鸿雁,急匆匆的,似是要归家去。
“若是能功成身退,青史留名……”
她摇了摇头,女子不入史册,怎么可能?
云长乐轻轻拍拍彩月的手,示意她回帐。
司泽帐中。
司泽闲敲棋子,棋盘上的黑白子纠缠不休,眼前渐渐模糊,也不知是酒醉,还是风沙迷了眼。
白子掩埋了黑子,如白云笼罩了青天,一片白茫茫的狼藉。
记忆将他吞噬,剥夺着他的理智,将他残食干净。
“哥!哥……”司泽吼叫着,呜咽着。
司远没有动弹,只是张了张嘴:“啊……阿泽别怕,哥没事……哥是铁做的……打不死,中原的箭,太轻了,根本……”
他又张了张嘴,只咳出血。
司泽感受到血液干在了身上,略微一动,便如墙皮一般脱落。
他和面目全非的死人面对着,身体被压在不知是风吟人还是大漠人的尸体下,喘息间都是浓厚的血腥。
“哥……”司泽泪已先涌,声音干哑。
“哥……”司远闭上了眼睛,司泽努力晃他,“哥!哥!”
司泽被绝望覆盖,喘不过气,他试图唤醒司远:“哥,哥,嫂子还在家等你呢……哥……”
司远轻轻唤了一声,可司泽还来不及听他说了什么。
天突然阴了起来,几只归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而去。
大雪纷纷扬扬而下,盖住了士兵们的遗体,只剩下隐隐可见的血,已经干了。
白茫茫的雪将司远掩盖,他似乎累得说不出一句话。
“哥。”
“哥……”
司远沉默着,像是厌烦了他的话,睡去了。
在他的身侧,是数万中原与大漠的将士,死人挨着死人,堆满了乌兰河畔,血流入河中,染红了清澈的河水,空气中全是腐朽的味道。
正应了那句: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司泽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指尖是腐烂的肉和干涩的血。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背着司远一步步回了家,记不清中原的士兵是怎么退兵了,记不清嫂子是怎么生生把自己嘴唇咬破。
他只记得,当他背起司远时,司远还紧紧抓着那长刀,死死的。
司泽猛然将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脑中的景象触目惊心,他时时回头,却不忍再看。
司泽看着棋局,冷哼一声,掀翻了棋盘。
棋子纷纷滚落,有的滚到了帐外,纯色无暇的棋子碎开,零落在草丛中,泛着微光。
影站在帐外,看见里面丢出来的棋子,皱了皱眉,随即大步流星走进帐中。
看见司泽,影单膝跪下,垂首。
司泽微微抬眼,低声问:“风吟那边有动静?”
影点头,他的手垂在地上,上面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是,主子。风吟帝的贤妃
被赐死,贤妃娘家被诛九族,随后,风吟国都内贵族权臣皆被以谋反罪满门抄斩。”
司泽轻笑,玩弄着茶盏:“哦?那你以为,是何人为之?”
影不假思索:“太子。”
司泽笑笑:“不愧是我亲自提拔的手下。”
他起身,站在那幅地图前,风吟与大漠只隔着小小一条乌兰河,风吟帝早已没有实权,风吟大势尽在太子云轩手中,旧贵族,权臣都是云卓所封,到时恐会对云轩不利,尽早铲除,以绝后患。
但他此举未免有些冒险,挟天子,杀旧臣便是对天下表了自己称帝的决心,展露了锋芒。不过他此时表态,为时尚早,云卓未死,他此番恐会成为风吟各地臣子矛头所向。
影犹豫道:“主子,要与君上商议……”
司泽抬手制止了:“诶,不急。大漠要看着他们争个鱼死网破,多有意思。”
他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影想到匡戌的嘱托,试探着问:“主子,君上让您去和二公主认个错……您看?”
司泽闻言,眉毛一拧:“你觉得你主子像是会乖乖认错的那种人吗?”
影赶紧低头:“属下的错,属下的错。可是主子……属下真的难交差啊……”
司泽想起小时候,胡一被父君叫去看自己喝牛乳,自己实在喝不下去,胡一就替他把这事过了,后来父君得知,气得亲自打了胡一二十鞭子,那疤现在还在呢。
他又一想,若是那公主被气跑了,留在大漠的人质没了,说不准还要带走风吟十六城,岂非得不偿失。
小不忍则乱大谋,丢面子就丢面子,来日再让她见识见识爷怎么横扫千军的。
想到这里,司泽快步走出帐子。
影如释重负,叹了口气,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