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一直在等一个人。
从情窦初开之际，他的梦里就有那么一个人，看不清容颜，不知道名字，只能听到声音。
那是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用各种语调，叫着自己的名字。
“唐旭。”这是很平静的时候。
“嗯。”唐旭应了。
“唐旭！”有些恼。
“嗯。”唐旭继续应着。
“唐旭。”
这声，唐旭没有应，那冷清的声音，掺杂了零星的情意在里，就像是掺了蜜的毒药，他喘息着，在攀上高峰的那一刻，看到绽放的烟花。
如果真的是毒药就好了，醒来后，面对被子里的狼藉时，他心想着，那样，兴许就能死在梦里的这一刻。
他愿意。
彼时的唐旭，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他做着那个纠缠自己的梦好多年了，府里的下人也已经习惯了，少爷隔三差五地就要发好大的火。
唐旭每日都在被梦里的那个女人折磨着。
梦到她的时候，梦不到她的时候，她高兴的时候，她不高兴的时候。
他被折磨得生活都了无生趣。
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是一个人的，应该还有一个人才是，无数次，看书、练武、逛街，他总是习惯性地去看向自己的另一侧。
那里应该还有一个人才是。
她为什么还不出现？
梦里，唐旭第一次哭得声嘶力竭，紧紧抓着她的肩膀，一遍遍问她：“你怎么还不来找我？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到最后，成了哀求，“你来找我，好不好？”
女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唐旭隔着那片朦胧，仿佛看见了她眼里的哀伤和……歉意。
她不要他。
良久，唐旭松开了她。
“我也不要你了。”他说，“你不要来了。”
***
唐旭也去见了好几个父亲相中的姑娘，却不知怎么的，最后无不是失败告终，他不是挑剔样貌，就是挑剔性格。
最后一名姑娘，样貌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见了自己，羞涩地半低头，叫了一声：“唐公子。”
温婉又甜软的声音。
唐旭静默了好一会儿后，在女子的不安中，突然开口：“叫一声我的名字。”
女子一愣，犹犹豫豫了好久，才小声地叫出口：“唐旭。”
唐旭在那一刻，突然就想落泪。
还是，只有她才行，只有那个他不知道名字与相貌的女人才行。
他开始疯狂地想要梦到那个人，想要告诉她，没关系，自己可以等，等多久都没关系，一辈子也可以。
可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
直到某一天，他看着窗外飘的第一场雪。突然明白了，她不会再来了。
连梦，都不愿给自己了。
***
他20岁那年，已经贵为皇后的云荼姐拜托了他一件事情。
说是云家那个自幼就被送出去的女儿要成亲了，云荼姐还惦记着姐妹的情分，请他帮自己跑一趟，为自己送上贺礼。
不是什么大事，唐旭应下了。
她那个妹妹，嫁的好像还是她原本寄养的人家，叫什么来着？哦，对，顾淮安。
唐旭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成亲当天。
他看着身着嫁衣的新娘子跟一个气质儒雅的男人拜了天地。
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只有他，高兴不起来。
他讨厌一切的婚礼。
但是如果……如果那个女人能出现，他会给她最盛大的婚礼，给她一切。
熟悉的心痛又开始折磨他了，可是唐旭居然对着这样的痛感上瘾。
因为，这是她给予他的。
唯一……还剩给他的。
认出来他以后，顾家将他作为上宾对待，席间，有人给他端来了一盘糖，说是专门招待京城来的贵宾的。
唐旭没放在心上，只是临走之时，神差鬼使的，他打开了一颗糖放进了嘴里。
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再抓了一颗，但是想了想，又扔回去了。
不是她给的，他才不要。
唐旭在这里逗留了三天，原本是想找个机会亲自见一见云荼的妹妹，将云荼的贺礼亲自交给她，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却被告知新婚的夫妻俩外出云游了。
哪有成亲三日就去云游的？但下人说他们少爷和少奶奶，一直都是这样的。
听上去像是挺恩爱的，那也能交差吧？
这么想着，唐旭决定返京了。
离开之前，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顾宅。但也只是逗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他走了？”屋里，一个女人问道。
下人回：“走了。”
良久，他也没有听到这位六少奶奶再说什么，只是临到最后，好像听见了，一声再轻不过的叹息。
***
唐旭不知道自己在等谁。
但他等了大半辈子。
直到某一天，他在江南的一个小镇里，遇见了一个人。
他在岸上，那人在水面的船上。
两人隔着江南的蒙蒙细雨，对上了视线。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突然在那一刻清晰起来。唐旭任由熟悉的心痛撕扯着自己的心，只死死盯着船上那人清冷的眼睛。
他想看到什么？在那个抛弃了自己的女人眼里，看到什么？
久别重逢的惊喜？放弃自己的愧疚？还是……残存的爱意？
他看到了船舱里又走出了另一个男人，给她撑了伞。
“娘子，细雨寒意也伤人，别冻着了。”
唐旭突然疼得捂着胸口，跪倒在了地上。
他在那一刻，泪流满面。
他等了一辈子，可是，她没有来。
这一世，她没有选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