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旭说到做到了，他确实每天都会来。

    认真来论，唐家那是云家的追随者，但明面上，到底是同僚、世交，最得力的左右手，更何况唐父是出了名的爱子，所以唐旭在云家也并没有低人一等，反而颇受尊重。

    知道云姝在云家不会适应得那么快，他每天天还没亮，准时跟他老爹一同出门，他老爹上朝，他去云家。

    唐父觉得自己是幻觉了，这是他那谁也不服管的臭小子？

    “这么冷的天，你就穿这个？”老父亲的太阳穴已经突突了。

    唐旭拉了拉自己的衣裳，倒是很满意。

    “穿得那么厚像个粽子似的，谁能喜欢？”

    比起成年后的自己，现在的他，最大的资本可就是这副皮囊，云姝第一次看自己时，那眼里的惊艳，身体里住了一个活了一世的灵魂的唐旭可看得清清楚楚。

    年轻小姑娘嘛，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别的不说，在这方面，他可不会输给任何人。再说，那边还有一个杨珩狼子野心呢。

    唐父脸一沉，转头去斥责下人：“少爷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去拿一件大氅来！”

    唐旭看了看老父亲，许是上一世在送走他后也是多年未见，难得的父子情，让他到底是没作声，沉默地将下人拿的大氅披上了。

    唐父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除此之外，他倒是没什么想指责的，反而对唐旭最近的改变颇为惊奇。就是能明显感觉到孩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沉稳可靠了许多。

    “你这么喜欢云家那女娃？”唐父好笑，“可惜了，她要是你妹妹，岂不是……”

    话没说完，被少年含着怒气睨了一眼：“什么妹妹？她不是妹妹。”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父愣了一下才失笑，哦原是这个意思，只是……他含笑的眼在想到那丫头的身份后，又转为了担忧。

    ***

    云姝一早就被丫鬟婆子们唤起来梳妆打扮了。

    她年纪小，胭脂水粉什么的，在顾家都不怎么用，可是这会儿下人们却一个劲地想让她看起来更漂亮些。

    云姝冷着脸，看那些面带遗憾，似乎是想着她怎么不如那个姐姐漂亮的丫鬟们。

    “小姐，”旁边一个年级稍大的一个嬷嬷倒是比她们和善些，“等会儿见了夫人、老夫人，您可得叫人。那是您母亲、祖母。”

    云姝没搭理。

    众人看她俨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互相看看，也只能就这么领着她去云老夫人那边了。

    刚一出院子，就看见了已经等在那里的唐旭。

    大概是这是自己唯一熟悉的人，云姝的紧绷倒是稍稍缓和了一些。

    这变化很细微，但哪能逃过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唐旭眼睛。

    他眼里的笑意瞬间加深了一些。

    “唐公子。”丫鬟婆子们俱是恭敬地行礼。

    唐旭嗯了一声，就走到了云姝旁边。

    小姑娘穿得倒是挺厚实的，红扑扑的小脸上，冷清的眼睛尚且带着几分天真，分外可爱。这是唐旭上一世不曾注意的云姝，如今的他分外珍惜，看得眼也不眨。

    “你怎的在这里？”云姝问他。

    “我正巧就来了。”

    少年笑得异常温柔，声音更是旁人从未听过的温和。

    云姝并没有注意到下人们惊呆了的表情，毕竟一路上唐旭都是这个性子，她都已经习惯了，反而因为这样的温和与哥哥有些相似，一时间眼里的冷意都少了些。

    “你冷不冷？”她问。

    原是唐旭已经将那被父亲强行披上的大氅又撤下了。

    他其实完全是多虑了，唐旭那张脸，穿什么，都不会折损了俊俏的样貌，只是他自己，非想露出完美的一面不可。

    倒是落在云姝眼里，还傻里傻气的。

    她的手从鹤氅里探了出来，将一个汤婆子扔了过去，唐旭下意识就接了过去，等回了神，扔汤婆子的人已经走远了，只有女孩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小年纪这般不爱惜身体，日后是会留下病根子的。”

    唐旭愣在那里。

    手里的汤婆子是温热的，不知道是本身的热度，还是女孩子抱过以后残留的。

    他用了一辈子，好像也没有完全对自己敞开心扉的人，原来曾经也不是如此不可接近。

    是不是这也是她的心中始终会有云荼位置的原因。

    这是一个很好地开始，唐旭抱紧了汤婆子，这么想着，又赶紧追上去。

    “云姝，你等等我。”

    两人并排来到了大堂。

    堂上人很多，几个房里的太太都来了，毕竟都心知肚明这位是要接替云荼位置的，谁不想来看看热闹。

    云姝在门口停顿片刻后才走进去。

    诸多的打量目光一下子全落在她的身上。

    老实说，单看她，在京城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只是有这么个姐姐在前，大家自然是忍不住要比较一番的。

    眼前这个女孩子，昨日人多，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就被唐旭拉走了，今日细细打量，风骨自然是有的。

    顾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气质、风度培养出来的并挑不出差错，小小年纪面对这么一众人，也没露出怯意。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就是看着太硬太冷，眉目间流淌着一股未训的野性，而丝毫不见温顺婉约，这可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云姝没有开口，来之前婆子们一个劲地嘱咐她来了以后要怎么叫人，但她还没有办法在这第二次见面就叫出母亲。

    还好她并没有站多久，就有人走过来了。

    云荼在云姝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站起了身子。

    身边正好有人偷偷的议论声被她听到了，向来温柔大方的女子，扫过去一个凌厉的眼神，让众人不自觉噤了声。

    论起来，云荼是晚辈，但实际上，这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大房的嫡长女，没有一个人敢得罪。

    云荼这才收回目光，往云姝那里走去。

    “姝姝。”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她有多么开心自己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妹妹，多想与她亲近起来，又有多自责她因为自己流落在外。

    “你头天回来，应该是都不认识，以后慢慢就熟悉了。”

    被陌生人拉住手，云姝是有一瞬间的抗拒的。

    她的手指动了动，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用力，似乎就怕她不喜欢便随时拿开。

    像是在顾及她的感受，而不是惺惺作态，否则只管强硬拉住，自己若是拒绝，旁人看了也是自己不懂事。

    云姝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她只是从当前的状况分析出了，这个姐姐是在给自己解围。

    所以她并没有挣脱开来。只是任由她牵住自己。

    唐旭看着姐妹俩携手的背影，眼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曾经的那个自己，不仅从不会去体谅云姝的处境，反而不明白云荼总那么讨好这个小白眼狼干什么，反正她也不会领情。

    可是如今，他是如此庆幸，还好在那样的岁月里，她的身边还有这么一片温暖。

    虽然恨不得占据他心里所有的位置，但那是云姝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姐姐，是她为数不多的亲情，唐旭希望此生的她们，依旧有美好的回忆，于是默默退去了一边。

    “祖母、母亲，”云荼笑意吟吟，“如今姝姝回来了，我们姐妹俩，终于能一同侍奉膝下了。”

    大概是看出了云姝是个不爱说话的，云荼抢先把什么话都说了。

    云姝排斥的情绪，终于在云荼的带领下消散了一些，她跟着云荼一起屈身行礼，也能勉强叫得出口了：“母亲、祖母。”

    虽然声音冷淡，但大庭广众之下好歹是没有下不来台。至于不亲近，也都理解，刚回来嘛，能有多亲近。

    云夫人也做慈母的模样点头：“回来了就好，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

    “母亲，妹妹才到家，尚且不熟悉，就让她与我坐一起吧，也好有个照料。”

    云夫人不好拒绝，于是云荼就这么带着没怎么张口过的云姝坐去了一边。

    期间若是有什么人想问什么，也无不是被她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云姝能看出她是在帮自己，但那也不意味着这就是个好人，于是便默不做声地静静听着。

    “姝姝，”直到云荼突然靠近她，“唐公子，像是一直在看你呢。”

    云姝看了过去，果然正对上唐旭的目光，原本一副生人勿进模样的人，在对视后露出了云姝熟悉的笑容。

    带着安抚。

    云姝又低下了头。

    “你们关系可真好。”云荼感叹，有些羡慕。

    她的亲妹妹，却是先和别人亲近起来了，看来回头，还得跟唐旭取取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