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湘市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城市。

    它前几年才刚刚从县级升级为市级，但本质上还是个城镇一样的社会，它分为新城区和旧城区，新城区近几年都在修建，相对来说会更新一些，好的学校、医院、派出所包括政府都在新城区，交通更方便，但房价也比旧城区要贵。老城区则是道路狭窄不堪，小轿车难以行进，超过五辆必堵车，最好用的交通工具永远都是自行车和小电动；路边随机掉落一个杀马特非主流小混混青年，你多看他一眼他就会冲上来用鼻孔对着你嚣张道：“看什么看，找打啊？！”走在街上常常能传来打骂声，什么谁谁又和谁老婆睡了，哪家的小孩又不听话抽烟去了之类的，感兴趣的大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乐呵呵地听着，心里盘算着怎么给它添油加醋地告诉女伴们，喝酒永远不缺用来下酒的八卦。

    虽说城市是很混乱，但北湘有一个优点，就是好吃的小吃特别多。或许是为了给发展比较落后的城市一点安慰，似乎每个落后的城市都要搭配很多美食。比如早晨，你可以吃刚出锅的面线糊，里面有肉片、香菇、胡萝卜，也可以根据自己喜好加卤蛋、油条等配菜，汤汁浓郁，既有面线的酸味又有猪肉的鲜美味，再伴上胡椒的香味与辣味，让人欲罢不能；中午，你可以去吃一碗炒米粉，炒过的米粉吃起来比煮的更有韧性，更加筋道，虾仁的味道给其更添一丝鲜甜的滋味；下午如果饿了，还可以吃街边随处可见的蒸肉丸，皮是芋头做的，里面则是猪肉、葱花、姜搅和在一起扮成的馅，在锅里蒸个十几分钟，便有一股独属于它的香气扑面而来，油但不腻；晚上，又可以随便进一家大排档，点各种海鲜，北湘是沿海城市，海鲜多且新鲜，有些人会奔着吃海鲜而来北湘游玩，若是有人问起北湘之旅如何，他们会说：“挺好吃的。”只是不提玩乐。

    这些美食不过是冰山一角，若要真谈起北湘的美食，大抵会一发不可收拾。

    林晓秋住在旧城区，但离新城区很近，相当于旧城区与新城区的交界处，主要是图方便和便宜，虽然小区是老旧了点，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住倒也住的习惯，蹬个自行车哪都能去。高中在新城区，从林晓秋家里出发，只要踩十来分钟的自行车就到了。

    “喂，秋姐，江湖救急，借点钱呗。”

    “滚，上次借你那五百还我了吗，不借。”林晓秋踩着个单车，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拿着电话，看起来悠闲自在。

    “就借五十。”

    “不借。”

    “二十。”

    “不借。”

    “五块。”

    “五毛我都不借。”

    “就差五块钱付饭钱，不然老板不放我走啊。”

    “先还我那五百，就借你五块。”林晓秋摆了一下车把，本来想直走从这条小道过的，前面不知道是怎么了，两辆轿车交会，谁也不肯让谁，只知道互按喇叭，后面堵得水泄不通，无奈之下她只能往右边从另一条巷子绕路走。

    “秋姐，别开玩笑了。我怎么还你钱。”

    “没钱还去玩？我都看到你朋友圈了，把妹把得挺欢啊。”林晓秋嗤之以鼻，“不说了，有热闹，先挂了。”

    林晓秋是真的看到了热闹。

    有个没见过的白白净净的男生被一个黄毛堵在了墙角。那个男生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眉毛细长，大眼，薄唇，却带着一丝看着冷淡疏离的感觉，不像他们本地人，皮肤黄黑，眉毛浓密，带着一股粗犷俗气的韵味，看着就热情好客。

    林晓秋认得那个黄毛，是这一带有名的小混混，人称“二毛”，因为他是家里的老二且看着有点二，二毛起先对这个称呼感到极其愤怒，谁叫和谁急，但后来大家都这么叫，他也就没脾气了。其实大家对二毛不是很畏惧，主要是二毛他爹在北湘市权势大，二毛才能在这里横行霸道。

    “你是新来的？没见过啊。不知道见到我要叫吗？”二毛拽着小白脸的衣领，咄咄逼人。

    小白脸低着头，不肯开口。

    林晓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来这个人又要被二毛教训一顿了，二毛这人就是看不惯新面孔，非要欺负一下才作罢。

    林晓秋也没打算帮忙，脚一蹬，准备无视这一切。

    身后传来打斗的声音，大概是拳脚落在身上的声音和惨叫声吧，不过那些声音只闪过几秒钟，很快就没了。

    小白脸果然还是太年轻了，只希望他以后能远离二毛吧。

    林晓秋骑车也不妨碍她心里默默哀悼。

    “不好意思。”后面却传来了不属于二毛的声音，好像是在叫林晓秋，“你能帮我打个电话报警吗？”

    林晓秋犹豫片刻，还是转过身——什么？！被打趴下的居然是二毛？！知道你菜，没想到你这么菜啊？！连一个新来的都打不过？！

    林晓秋这会儿倒是对这个新来的外地人有点刮目相看了，她认认真真地扫了小白脸一眼，然后探了一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二毛的鼻息，莫名其妙道：“……报警？你不知道我们这儿警察是摆设么？这会儿报警明天警察才能到，到时候二毛都能跑能跳了。”

    真不是她不愿意帮忙，只是在北湘，没把人打个半身不遂，都不要紧。

    “放心吧，他一会儿就起来了，到时候跑得比你还快。你还是快跑吧。”林晓秋匆匆留下一个忠告，立马蹬着她的自行车跑了。

    再不跑菜市场没菜买了啊啊啊啊啊——

    小白脸闻言，望着林晓秋离去的背影，愣了愣，听劝地跑路了。

    二毛醒来后，望着围了他一圈的路人，始终没有看到那个小白脸，一边骂街一边夺下拍照的路人的手机：“拍什么拍？！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嗯，二毛还是很要脸的，教训人反被教训这种事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不过明天那个小白脸就别想好过了。

    “秋姐，麻将三缺一啊。”

    “不打不打。”林晓秋回到家后，一边摆弄她那新买的电饭煲，一边和朋友通着电话，“我要写作业。”

    对面的人是苏洋，林晓秋的跟班兼朋友，他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故事一样，忍俊不禁：“你还要写作业？”

    “苏洋，你又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了，至于每次都要嘲讽我吗？”林晓秋一边对照着说明书，一边用手机查着电饭煲上英文的翻译，终于搞懂了最后要按“start”，外国货真难用。

    “维持差班第一还让你装上了。”

    “哎哎哎，好歹是正数第一，有本事你超过我啊。”林晓秋从冰箱中拿出中午吃剩的蒸鱼，打算放微波炉里转一圈热热。

    “我没本事。”苏洋撇撇嘴，话锋一转，“对了，我们班要新来一个转校生，听说是乡下来的。”

    林晓秋忽然想起今天遇到的那个小白脸。

    “乡下来的和我们这儿没差吧。”林晓秋淡淡道，“而且什么人这么想不开，转校来我们这儿？”

    “不知道啊……诶！来了！”苏洋突然大声，好像是在对别人说话，然后又恢复了正常音量，“我妈叫我吃饭了，拜拜。”

    “去吧去吧。”林晓秋挂断电话。

    ……转校生么。

    “成煜，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出租屋内，一个中年女人倚着门框，对书桌前的男生问道。她的脸看着比她的年龄更要年长，法令纹很深，眉尾上挑，狭长的眼眸总是眯着，好像在算计着什么。

    如果林晓秋在场，就会发现这个男生就是傍晚在路上碰到的小白脸。

    成煜点点头：“嗯。”

    “妈妈费了很大劲才把你弄到这里来读书，你一定要好好学，听到没？”女人的脸上很少出现笑容，这会也一样，丝毫没有进城的喜悦，“虽然这个班很差，但后面的月考如果你考得好还可以进好的班级，所以一定要努力，明白吗？这是你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我在这里供你吃供你穿，你不要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要比别人加倍努力的学习，记住没有？”

    “我知道。”这段时间成煜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一段话，他耳朵早已起茧了。

    其实他并不喜欢母亲一直在他耳边提这些，他知道母亲的不容易，但一直听这样的话，只会让他慢慢感到麻木，甚至厌烦。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切有多来之不易，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只是如果有人不断在他耳边提醒，他也会反感。

    是夜，零星点点，有人在挑灯夜读，有人已酣然入梦，也有人仍在归途奔波，时间永远在奔赴，不停地推着人们向前，跌跌撞撞，踉跄着仿佛要摔倒，好似大海中航行一般，风浪不息，船身摇摇晃晃，或随波逐流，或逆流而上。城市似乎一直在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奔跑的万千沙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