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然说“戒烟了”的第三天,我梦见了妈妈。
梦里她坐在老房子的沙发上织毛衣,毛线团滚了一地,针脚细密又整齐。我喊她,她却不抬头,只是轻声说:“夏夏,天冷了,记得加衣服。”
醒来时,枕头湿了大半。窗外飘着初冬的雪,玻璃上凝着薄薄的霜花。
客厅里有响动,我赤脚推开门,看见陆骁然正在厨房煮牛奶。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灰的卫衣,左手无名指的银戒在晨光里微微发亮。
“醒了?”他头也不回地问。
“嗯。”我揉揉眼睛,嗓子发哑。
他转身看我,眉头立刻皱起来:“哭什么?”
“没……”我慌忙抹脸,“做梦了。”
牛奶锅“咕嘟”一声沸了,陆骁然关掉火,大步走过来。他的掌心贴在我额头上,干燥又温暖:“没发烧。”
“就……梦见我妈了。”我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陆骁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回厨房,从柜子里掏出一罐蜂蜜:“喝了。”
蜂蜜牛奶甜得发腻,却暖得我鼻子发酸。我小口啜饮,眼泪一颗颗砸进杯子里。
“想家了?”他问。
我摇头,又点头,最后哽出一句:“……她一个人在那边。”
整个上午我都心不在焉。
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满公式,我却在本子上画满了毛衣的草图——妈妈最爱织的那种麻花针。陈小雨推来纸条:「又走神?想陆骁然呢?」
我摇摇头,写下:「想我妈。」
放学时,陈小雨拽我去商业街:“走走,买点东西散心。”
路过毛线店,我猛地停住脚步。橱窗里摆着几团浅灰色的羊绒线,和妈妈去年织给我的那件毛衣颜色一模一样。
“你要买毛线?”陈小雨瞪大眼睛,“你会织?”
“不会。”我推门进店,“但想学。”
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小姑娘想织什么?围巾?手套?”
“毛衣。”我摸着那团灰线,“麻花针的。”
“哎哟,那可难。”老板娘摇头,“先从围巾学起吧。”
我固执地买了灰线和四根竹针,又挑了一本《零基础毛衣编织》。陈小雨全程目瞪口呆:“林予夏,你受啥刺激了?”
“就……想织。”我把毛线塞进书包,“别告诉陆骁然。”
第一晚,我躲在次卧里折腾到凌晨。
竹针根本不听使唤,毛线缠得满床都是。教程视频里的阿姨手指翻飞,我的针却总戳到自己的指头。陆骁然敲门时,我慌忙把毛线塞进被子。
“还不睡?”他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杯温水。
“马、马上!”我拽着被角,心跳如雷。
他挑眉看我,突然伸手掀开被子——毛线团“咕噜噜”滚到地上,竹针“啪嗒”掉在床边。
“这是什……”
“就……手工课作业!”我扑过去捡,耳根烫得厉害。
陆骁然弯腰拾起一根竹针,又看看那本《零基础毛衣编织》,嘴角微微上扬:“织给谁?”
“没谁!”
“撒谎耳朵会红。”
我捂住耳朵:“……我妈。”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把竹针还给我:“早点睡。”
门关上后,我长舒一口气,却发现地上多了个东西——陆骁然的银戒。
他刚才弯腰时掉的?
我捡起戒指,内侧的星星刻痕已经磨得温润。心跳突然加快,我鬼使神差地把戒指套在自己无名指上,冰凉的金属很快染上体温。
第二天是周六,陆骁然回基地训练。
我窝在沙发上跟毛线搏斗了一整天,手指被戳得通红,总算勉强织出十厘米长的歪扭片块。手机震动,陆骁然发来消息:「吃饭没?」
「吃了。」我拍了下泡面碗发过去。
「就吃这个?」
「织毛衣太忙了……」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好久,最后发来一张照片——星火基地的餐桌上,摆着两份盒饭。
「给你带了。」
我盯着照片看了好久,突然发现饭盒旁边放着什么反光的东西。放大一看,是枚银戒——他居然又戴了一枚在右手?
「你戒指不是掉家里了吗?」
「备用的。」
我低头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他的那枚,心跳漏了一拍。
熬了整整一周,我的“毛衣”终于有了个袖子的雏形——虽然针脚歪得像蚯蚓爬,还漏了好几针。
深夜,我正咬着线头纠结怎么收针,房门突然被推开。陆骁然拎着夜宵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我手里的“作品”上。
“这是……袖子?”
“是领子!”我红着脸狡辩。
他走过来,拿起那片扭曲的织物看了看,突然伸手:“给我。”
“啊?”
“教你。”
我愣愣地交出竹针,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捏住线头,灵活地绕了几圈。银戒在灯光下微微闪烁,针脚突然变得整齐起来。
“你会织毛衣?!”
“当兵学的。”他头也不抬,“炊事班刘姐教的。”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手指翻飞,很快补好了我漏的针脚:“这样,看懂没?”
“没……”
陆骁然叹了口气,突然拉过我的手,把竹针塞进我指间:“跟着我。”
他的手掌覆在我手背上,带着薄茧的指尖引导着我绕线、挑针。薄荷混着淡淡烟味的气息笼罩下来,我心跳快得几乎听不清他的指导。
“专心。”他捏了捏我的指尖。
“你手太烫了……”我小声嘀咕。
他低笑一声,呼吸拂过我耳尖:“那你自己来。”
松开手后,我的针脚居然真的整齐了不少。陆骁然靠在床头看我织,突然问:“真想给你妈?”
“嗯。”我盯着逐渐成型的织物,“她每年都给我织……”
“织完我带你去看她。”
我手一抖,竹针戳到指腹:“……真的?”
“嗯。”
两周后,“毛衣”终于完工——虽然一只袖子长一只袖子短,领口还歪歪扭扭的。
我小心翼翼把它叠进纸袋,又塞了张纸条:「妈妈,天冷了,记得加衣服。」
陆骁然开车带我去老城区。路上雪又下了起来,车窗很快蒙上白雾。我攥着纸袋,手心全是汗。
“紧张?”他单手扶方向盘,右手伸过来捏了捏我的指尖。
“她……不知道我住你那。”我小声说,“要是问起来……”
“就说住同学家。”他转了个弯,“毛衣都织了,她舍不得骂你。”
老房子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门前多了几丛枯草。我站在楼下仰头看,三楼的窗户亮着暖黄的灯。
“去吧。”陆骁然熄火,“我在这等。”
我摇头,突然抓住他的袖子:“一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后座拿出个纸袋:“那带上这个。”
——是件崭新的女式羽绒服。
妈妈开门时,手里还拿着织针。
她瘦了很多,眼睛却一下子亮起来:“夏夏?!”
“妈……”我嗓子发紧,把毛衣袋子和羽绒服一起递过去,“给你的。”
她愣在原地,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羽绒服的吊牌还没摘,价签上的数字相当于她半个月工资。
“这……你哪来的钱?”
“我……”我回头看了眼楼梯拐角,“男朋友买的。”
妈妈猛地抬头:“男……朋友?”
陆骁然适时从楼梯走上来,微微点头:“阿姨好。”
他的左手无名指上,银戒在楼道灯下微微发亮。妈妈的目光落在戒指上,又看看我左手上的同款,突然捂住嘴。
“你们……”
“他对我很好。”我小声说,“真的。”
妈妈颤抖着手摸了摸我的脸,突然拉过陆骁然的手:“孩子,你多大了?”
“二十。”
“工作呢?”
“职业电竞选手。”
我紧张地看着他们,却见妈妈突然把织针塞进陆骁然手里:“会织毛衣吗?”
陆骁然愣了一秒,点头:“会一点。”
“妈!”我涨红脸,“你干嘛呀!”
妈妈却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进来吧,外头冷。”
她转身去厨房烧水,我悄悄拉住陆骁然的袖子:“对不起,她就这样……”
他低头看我,突然伸手抹掉我眼角的水光:“哭什么?”
“不知道……”我攥紧他的衣角,“就是……高兴。”
雪花在窗外静静飘落,厨房传来水壶的“呜呜”声。妈妈哼着歌找茶叶,那件歪扭的毛衣被她珍重地搭在沙发背上。
陆骁然的银戒轻轻碰了碰我的,在暖光下像两颗依偎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