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雪正是凶猛,不管是街道还是房檐上,全都积了半尺厚的雪。
裴瑾瑜刚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还带着一个孩童,看似还尚在幼年,他牵着他。风吹动他头上带的纱笠的白纱,露出部分面容,适时正午,阳光透过严寒,照射到他的脸上,使他愈发的白皙。
在地面上走,一步一个脚印,被踩出深浅不一的印子。身后的孩童也是顽皮,双脚并在一起,蹦蹦跳跳的向前进。直到裴瑾瑜轻轻的斥责他:“不可顽皮。”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两人来到一家茶馆前,“醉茶楼”三个方方正正的大字刻在匾额上,名副其实,这茶楼里,既有酒也有茶,正因如此,“茶酒共饮,愉悦至哉。”也便成了人人传颂的佳句。
“就说那裴公子和咱燕指挥使当真可是一对苦命鸳鸯——”说书先生激情澎湃的声音从内传出。
裴瑾瑜踏着步子进去,径直走到柜台前,轻车熟路的放下银子。茶楼不大,共有两层,一楼喝茶听小曲,二楼是雅间,裴瑾瑜去的便是二楼的雅间。
洪亮的说书声还在继续:“若不是当年大火,早就该是一个美满的结局,”
裴瑾瑜是如何也没有想到,三年后再次回来,竟被编排进话本里,连姓氏都不带换一下的,一个个还为之感叹惋惜,就很离谱。
旁边的孩童轻轻拽了拽裴瑾瑜的衣襟,“爹爹,我饿。”
“阿秀,稍微等一等,酥饼马上就好了。”
阿秀听了这话,顿时激动起来。
这雅间是裴瑾瑜之前最喜欢的一间,朝阳,热闹时节,推开窗户,底下的风景一览无余。
他将纱笠随意搁在一旁,地龙早就烧起来了。可能是暖和了的缘故,傍边的小团子嘴里嘟囔着:“爹爹,我困。”
“困就睡会,酥饼来了我叫你。”
小团子懒懒的应了一声。
可真当酥饼上来的时候,裴瑾瑜也没有叫他,因为他自己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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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正纷纷扬扬的下着,周围万籁俱寂,凛冽的寒风簌簌的吹着,经过几天老天不眠不休的下着,脚下积了很厚的一层雪。
通往醉茶楼的万巷街上,一行人身着便服,为首的那人,一身赤狐黑袍,如瀑布般的墨发披散在身后,加上头上的那枚价值不菲玉簪,无不彰显着他的雍容贵气。
天光乍泄,一缕阳光划过云间,他抬头看了看路过的飞燕,衬得他有几分邪气。
“案子调查的如何了?”
他薄唇微启,低沉而又清冽的声音传出,像寒日里千年雪山上终年不融的冰,令人不寒而栗。
“陈舟桡拒不认罪,说他不是凶手,并把李老爷的妻女指控出来了。”
为首的那人点头,示意他继续。
“大人,属下觉得此事有蹊跷,陈舟桡应当不是凶手,有不在场证明。”
说到这,周围的人不自觉的为他捏把汗。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位说话的就是新来的,不知道谁借给他的胆子,敢变相的为别人求情。
面前的人继续走着,只是语气逐渐冰冷起来:“那你的意思是,陈舟桡无罪。”
听到这话,那新来的恐惧的跪在地上:“属下不敢,属下只是——”
还没说完,便被一道说瞬间闪现的剑光割破了喉咙,顿时鲜血直流,染红了大片晶莹的雪。
周围的人看到这场景没有惊恐,显然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为首的那人淡然的拿着一块纯白手帕,拭着剑,好似刚才杀人的不是他。
燕璟仁刚转过身去,便看见茶楼的窗台上正支着脑袋睡觉的人。两眼闭合,眉头紧蹙,一看就知道睡得不怎么安稳,身后的墨发在冷风中微微飘动。依旧是那身素白的衣服,勾勒出姣好的身材,比起之前更加的单薄了。
给燕璟仁最直接的感受就是:他瘦了。
他就站在雪地里看着他,不作声。只是那双眼睛誓要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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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瑾瑜是被一阵冷风冻醒的,准确来说是吓醒的。他拿起眼前的热茶准备压压惊,他又做噩梦了,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母亲自刎,敌人的战马在胜利的嚎叫,折损的利剑和长矛被淹没在血红的深雪里……成了他总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余光不经意一瞥,注意到了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裴瑾瑜慌乱了一瞬,手中的热茶撒在了他的手上,烫的他茶杯离了手,掉在桌上,辗转,最终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四分五裂。
两人相对无言。
这一动静惊醒了傍边的孩童,他揉着自己的眼睛,嘟囔着:“爹爹,怎么了?”
裴瑾瑜回过神:“无事,茶杯掉了。”
再度看过去,燕璟仁早已走了,只能看见在夕阳斜照下,被无限放大拉伸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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