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矜一路向南,跋行四五日终到清溪镇。
林成霜和谢悬舟御剑而来,其间遇到几场急雨,又因着谢悬舟爱收妖,沿路凡是遇到妖雾浓重的地方,便要停下来做法一番,耽搁上些许时辰,只比随玉早到半日。
随玉踏进杏花酒家时,二人正在用膳,林成霜端着碗朝他招手。
“阿玉来得真快,快喝碗热酒暖暖。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几日御剑可把我冻坏了。”
谢悬舟飞去一计眼刀,“修行人不得饮酒。”
林成霜仍是笑着,“你我修行,阿玉可不是,这杏花酒家可出名呢,开遍京城的百年老字号,来都来了,不尝尝岂不亏了。”
说着起身搭上随玉肩头,招呼道;“小二,给我们上一碗你们的招牌酒。”
“得嘞客观,杏花醉马上就来。”
“不务正业。”谢悬舟嗤道。
林成霜不理,带着随玉落座,桌上菜色颇具当地风格,多少菌菇一类,随玉扫了一眼,兴致缺缺,只端了杯白水递向唇边。
谢悬舟也无心吃食,草草吃过几口便停筷端坐。
林成霜倒是兴致高,他本家在蓉陵,同这杏花镇相去不过三五城池,他又是世家公子,未入宗门前,周边名城都逛了遍。
眼下正边吃边同二人讲起当地风俗趣事,多是他游历的见闻。
随玉意懒没细听,盯着眼前那碗杏花酒酿出神。
他魂珠四散多年,那日竟在谢悬舟身上寻到了一丝踪迹,早前还疑心是长泽内灵气杂乱,胡乱沾染上。
上山探寻一番后,他能确定魂珠的气息就是在谢悬舟身上,可谢悬舟浑身灵力周转顺畅和谐,并无半点夺人魂珠后灵力不相容的症状。
随玉那魂珠天上天下独一份,若是真以形如魂,是断然无人可承受的。
定是在这魂还未成型时就融进去的。
谢悬舟在这百年内出生,而随玉的魂珠早在三百年前便碎了,定是有人撷取后融进他魂里的。
在长泽这几日,从门内道人修士口中得知,谢悬舟来历成迷,与其他弟子考核入门不同,他是鼎剑阁掌门亲自带回来的。
初来乍到便灵力超群,直接成了掌门弟子,后面掌门闭关后,又成了掌事弟子。
早年甚至私传他是掌门私生子。
这身份迷雾重重,更添一份可疑。
随玉没打草惊蛇,一面配合着门内除蛊,一面伺机而动,恰巧这蛊毒来历同西南楚家相关。
而那融魂术,正是楚家的独门秘术。
听说楚家现任家主前些日子出关了,也正好再去会会他这老朋友的后生。
桌上菜饭已见底,林成霜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当年打马杏陵的经历,谢悬舟已不耐烦地闭目养神起来。
随玉放下杯盏,问:“我们几时楚家?”
“楚家?”林成霜面上讶异之情浮现,“阿玉就打算这般去?”
“怎么?”
“楚家背靠皇家,眼下可是杏陵一带的百年望族,每日拜访的人多到门槛都要踏破了……”
“来时不是发了拜帖?也应当送到了。”
“是我们有求于人,空手去总归不妥当。”
“你待如何?”
林成霜笑笑,“杏花镇外有一处深谷,据说谷中卧着一只修行百年的大蟒,不若我们去取了那蟒珠当拜礼如何?”
“这便是你先前说的大妖?”随玉问。
林成霜但笑不语。
随玉无甚意见,转头看向一旁的谢悬舟。
谢悬舟冷嗤一声,林成霜见状迎上去奉承道:“听说那大蟒修为颇高,师兄法力高强,同我们一道去吧。也只有师兄出手,才有望收服它。”
“邪魔外道本就该赶尽杀绝,你不说我也会收,只是早晚的事。”
“那便多谢师兄!“林成霜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又拍了拍随玉肩膀,“现下天色不早了,不若我们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出发。”
……
随玉的朱楼在这客栈化作一间小客房,屋内陈设同其他屋子一模一样,只屋内木板细看去泛着一圈细腻的红光。
阿矜在屋内刚铺好床榻,随玉便走进了屋子。
“那姓林的油腔滑调,不像什么靠谱的人,主人别同他们去。”
“无事。”随玉走到柜前,翻出几块酥饼来。
阿矜走到桌前,“有那两个修仙去不就好了,主人何必去蹚浑水。话说,那姓谢的身上当真有魂珠?”
“嗯。”随玉应了一声,指尖触上冰蓝色的瓷盘,这瓷碗还是当初缠着元翊买的。
其物如故,其人不存。
当时一共买了两只,不知何时跌了一只,这瓷盘竟也形单影只起来。
不知元翊现在何处……
阿矜待了一会儿,见随玉不接话,看去却见他面上凝重,便知道又想什么想入迷了。
这些日子,随玉总是这般,坐着坐着就失神起来。
自从随玉从云麓山上下来,一改往日作风,不爱说话,也不叫着要吃的了,楼里也不起灶火。
好似元翊一走,连这朱楼里的烟火气都被一并抽走了,变得同在地府的几百年一般冷冷清清。
阿矜拨弄着床头珠帘,幽幽地想:还是元翊在的时候好。
元翊若还在,主人就不必去收那什么蟒妖了,纵是去了,也定是去看看,不用动手毫不费力的那种。
*
次日,天刚蒙蒙亮,林成霜便敲开了随玉的门,店内一片寂静,三人收拾齐整,朝杏花镇西三里的谷地行去。
谷中长着比人高的蒿草,叶锋尖利,风动时簌簌作响,犹如霍霍磨刀之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随玉抽出骨鞭正欲打草开路,却被林成霜按住手腕。
他一脸讳莫如深,“不必这般,这等小妖,灵器便可收服,只是剖丹费些力气。”说罢,看向立在一旁的谢悬舟。
谢悬舟面上冷淡,手中未执剑,嘴里念了个诀,袖下便飞出一只紫金葫芦来。
林成霜目光紧锁在那法器上,低声同随玉道:“那葫芦能辨善恶,遇到作恶多端的妖,只需念动驱妖咒便可一网打尽。”
“何为作恶多端?”
“师兄有言:是妖便是恶。”林成霜语气平淡,“你且看着,这谷内的妖,今日一个也跑不了。”
随玉心底不屑,元翊说得果真不错,这群修仙道人皆是道貌岸然,人、妖均生于天地,如何为妖便是恶了,分明是贪图人家修为。
只见那紫金葫芦腾空而起,骤然射出一道暗紫的光,咒印笼盖下来。
随玉收了鞭,束手靠在一颗树上,林成霜眼底笑意不减。
“这咒可是鼎剑阁独家咒法,从长泽第一任掌门一路传下来的。据说,是长泽开山鼻祖独创的咒法。”
“长泽最早是剑修门派么?”为何鼎剑阁的长老是长泽开山鼻祖?
林成霜点头,“长泽最初是以剑道闻名天下,来拜师的多是奔着长泽二十一式来的,最辉煌时,就连皇室都派血亲前来修习。”
“后来门派逐渐扩张,才百家争鸣起来,有了今天药修、玄修、器修……”
“那谢悬舟的师傅,便是长泽的开山鼻祖?”分明长泽立门也是在三百年前,随玉记不起半点同长泽相关的东西。
林成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那人闭关太久……”
二人说话间,咒印已然施展完全,谷内灵气猛地晃动,卷起阵阵寒风。
随玉外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林成霜捏住一块衣角,没来由道:“你这羽衣可是个活死人肉白骨的好东西……”
“看阵。”随玉扯出衣袂。
法阵扭转着,腾空而起一些淡绿色的晶珠,随玉知道这是草木精魂,再待些年岁,便可修出神智。
常作小妖的养料,再大些的妖丹便没有了。
随玉疑惑之际,谢悬舟也发觉不对劲。
转头对林成霜道:“这谷内并无活物,你胡乱指什么路……”
“师兄别急,这谷内确有大蟒的,只是……”
“只是如何?”谢悬舟收了法阵,紫金葫芦收于腰间,面上隐隐有些不悦。
林成霜却不紧不慢,眼神在随玉身上过了一遭,道:“只是我们来迟了,那蟒定是被旁人收走了。”
“呵……”谢悬舟冷笑,“除我们三人,谷内不曾再有旁人灵息,就算是被别人捷足先登,至少也是几日前的事,你如何得出此论?”
林成霜面不改色,“灵息师兄可辨认,那煞气师兄可能探出?”
“煞气缥缈不定……”
“正是呢。”林成霜打断道,“邪修来去无定,被他们夺走了也说不准,昨日那蟒还在谷内。“
谢悬舟不再多言,负手转身离去。
林成霜见状轻拍了拍随玉肩膀,“被人抢了先了,先回去吧。”
随玉这才从怔愣中反应过来,略一点头道:“你如何知道是煞气?”
“阿玉别同我卖关子了。谢悬舟离得远,听不见的。这蟒珠难道不是阿玉的手笔?”
“我?”随玉蹙起眉,问道:“怎么是我?”
“不是说是你取的魂珠。”林成霜一脸戏谑,“是你那楼中人干的吧?”
“煞气虽不易存与玄场,可若上了身,却难清除,阿玉你这身上还有他那淡淡的煞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