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玉轻啧一声,扭身想挣开,却被他身上溢出的煞气灼得浑身一颤。
刚欲开口,反被元翊欺身而上,继而身下一轻,被人打横抱起。再想凝气,却发现灵脉被封住。
元翊从他手中抽走了骨鞭,别过随玉的手往楼上走,鲜红的血浸湿二人衣衫。
阿矜化作人身时,只见地上一片扭曲血迹。
咬秤兽小心翼翼地钻出来,“烧死我了,烧死我了,这小子煞气也太盛了……”
“主人去哪了?”阿矜问。
咬秤兽朝楼上一指,低声道:“那仆人要吃人哩,你主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阿矜不解,刚想往楼上迈步,却发现二楼荡起一层结界,灵气压得人直不起腰。
“要了命了。”咬秤兽大叫,赶忙往木桌后躲去,撞得桌上瓷碗叮当脆响。
房里也是一阵脆响,床前珠帘被随玉胡乱抓过,鲛珠水晶乱滚一地。
随玉在薄衾上滚过一遭,挣扎着起身来,眼目还未清明,便觉肩头一紧。
元翊抓着那沐血的骨鞭,将人绑在床角。
“放开我。”
“这是何物。”
二人同时开口,又齐齐噤声。
随玉:“这……我的东西。”
元翊:“从何得来。”
随玉:“我自己的。”
“谁教你的?”元翊质问道。
以骨血为引,确实能顿时迸发毁天灭地之力,可吸食的却是魂灵,长泽这般的正经门派断不会教这种邪术。
随玉没了声音,待了一会儿又觉这人多管闲事,挣扎几番反被裹得更紧。
“你若不说,今日便别想下这张床。”元翊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谁教你用自己的骨头作兵器的?”
随玉一愣,这话好生耳熟。
“是不是那林成霜教你的?”元翊继续问。
“不……是我自己……”
随玉魂识残缺,说是痴痴傻傻也不为过,如何知道这繁琐的法术,元翊心头一紧,试探着问,“你都想起来了?”
心知瞒不过,随玉低下头,低声道:“是想起来一些。”
……
“那……你那魂珠的下落,也记起来了?”
随玉赶忙摇头,“不不……只知道方向,并不知给了何人。”
元翊审视地看着他,见随玉忙偏过头不与他对视,却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定是扯谎了。
“既知道方向,去寻便是,弄这邪术做什么?”说话间,骨鞭慢慢松开。
随玉见他没深问下去,心底松了口气,缓声答道:“要收一只大妖……”
“长泽的人让你收的?”元翊问,眉头却悄无声息地皱起了。
“是……”
“长泽捉妖名门,怎会轮到你这门外弟子插手?”元翊一讪,陡然凑近抬起随玉下颌,迫人与他对视。
不出他所料,这几日随玉被长泽的灵山秀水滋养一番,果真是灵秀不少,魂魄不似地府初见那般孱弱,连灵台都清明了几分。眼底眸光流转,竟透出几分罕见的机灵来。
肉身虽仍是瘦削,却比早前那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好多了。
“你……”元翊沉吟片刻,渐渐卸了力,缓声道:“既是记起来了,我们之间的账也该好好算算。”
“嗯?”随玉警惕地看向他。
元翊冷哼一声,拖了把木椅坐到随玉身前。
“初见,欲夺你魂珠,确实是我心怀不轨。带你来了人间,也是我一时智昏。上云麓山,入长泽门也是我的罪过,这桩桩件件你怨我,都无可厚非。”
随玉垂下头,不言语。
元翊接着道:“来人间后,你招鸡惹狗、作的那些祸就不论了,只是这因缘咒不好解。”说着解开袖子,臂下涌动着青紫的纹路。
随玉垂眸,在长泽的往生镜中,他看见了好些零碎破裂的画面,不光有与魂珠相关的,连带着清醒后,同元翊在地府人间做的荒唐事也一并记起来了。
元翊一介凡人,虽是命格孤劣些,人却是好的。
失魂时,随玉喜怒无常朝令夕改,换作旁人早就恼了,也亏得是他,才能在这朱楼呆到今日。
从清醒到眼下,随玉并不觉得他有何错处。
倒是自己,仗着魂识不清,竟拉着要与人成亲,还下了这解不开的咒。
几百年的魂了,祸害元翊这未及冠的小儿,想起来都叫人面上发热,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元翊见他久不开口,又道:“我也不瞒你,我这命数孤煞,算日子不过一年的活头。同你结咒时,情势紧迫,来不及细想,这几日我翻看咒书祟本,也并未查明你这咒的来历及解法,不知有没有叠上些生随死殉的邪咒。”
“这命数,我自会去寻解法,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与天争终究不可尽算,若一年后我命丧黄泉……”
“不,”随玉开口打断,“你不会死。”
随玉面上无甚表情,元翊却看出几分莫名的笃定与坚决,还真是记起来了。
“眼下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要去寻魂珠。”随玉脱口而出。
“同那修仙门派的一道?”
“是。”随玉点头。
寻魂珠?怕是去寻夫君罢。
元翊眉心一跳,按下心下波澜,微微点头道:“眼下你神识已清,决断我也不再置喙,你去寻你的魂珠,我厄命缠身,不便与你同行,就此别过。”
随玉闻言一愣,这几日久久未归,一来是长泽蛊乱肆意,另一则也确实是不知该待元翊如何。
神识回体,总不好像从前一般扮傻弄痴地缠着人家,到底是自己拉着人荒唐一遭,随玉总觉不该是这般收场。
可人要走,怎么好强留呢……
元翊见眼前人仍不说话,下意识地去看他眼眸,只怕又惹出些泪珠儿。
却见随玉只是怔愣,并无感伤迹象,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又待了一会儿,随玉才缓缓开口,语气仍是古水无波,“先松开我。”
说罢,琉璃骨鞭带着炙手的热意回到随玉手下,元翊微微侧身,任着随玉走下床榻。
衣袂扫过元翊下摆,带起一阵草木清香,那是长泽弟子身上独有的气味,元翊暗暗皱了皱眉,低头看去,瞧见随玉赤足而立。
开口道:“日后遇事不要拼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阿矜那小童不知事,总要你自己多长记性。你这朱楼倒是个养魂补魄的好法器,疲了便躺几日,不要太伤魂。”
“那人……也不值你殒命去见的……”
……
随玉没留心元翊说了什么,走过来将一个沉甸甸的枣红包袱扔进元翊怀中。
“这是在地府藏的些东西,海眼珠、鲛绡、九转丹药……兴许助得上你,旁的我也没了……”
“这几日……承蒙你照顾。“说罢,朝元翊拱了拱手。
真真是出息了,连长泽的礼都学会了。
随玉又道:“这咒虽杂乱,应当只是些不成调的寻人咒堆叠,噩咒我也结不成的,你且放心……”
他这是要拿财物打发他?元翊冷了脸,将包袱往桌上一扔,”这东西你自己留着吧。”
说罢,转身夺门而出,门外结界碎开,黑玉匕“咻”地绕到元翊身侧,同他一同下楼去。
阿矜见元翊下楼,抖了抖羽翅,凑上去问:“你把主人怎么了?”
“血可止住了?主人从前流血很难止住的。”
元翊脚步一顿,转身塞给阿矜一个巴掌大的木盒,“这是玉玲膏,止血。”
说完,脚步匆忙地出了朱楼。
“要死咧要死咧,这小子要走了。“咬秤兽大叫。
元翊背影消失在浓浓晨雾中。
阿矜走上楼,却见随玉失神地坐在地上,枣红包袱颓然地立在面前。
“主人?”阿矜仔细打量一番,并未发现血迹,这才放心下来。
随玉目光慢慢聚拢,凝到阿矜身上好一会儿才道:“他为何不肯要这些宝物?”
“元翊?”阿矜疑惑道,“何必送他宝物,他那种粗人,这些鲛纱玉珠予他不是牛嚼牡丹么,主人若真要送不若送他一把趁手的兵器。”
随玉摇摇头,“世上再无比那黑玉匕更好的兵器了。”
“阿矜你可知,那黑玉匕的灵气里夹着一丝大魔血气,那血气……好熟悉……”
“怕什么,天上地下无奇不有,寻不到更厉害的,寻到更有意思的再送也不迟,日后再……”
“没有日后了,他走了。”
阿矜听此一噎,见随玉面上神色自然,接道:“他是……去哪了?”
“不知。”
“主人你没留他?”
“人执意要走,留不住,也不须留。”
阿矜心说:你一留,人说不准就不走了,他还没见元翊拒绝过随玉什么。
“主人别难过,阿矜再为主人寻个解闷儿的,西南楚家……”
“正是呢,正是要去西南。”随玉站起身,拾起包袱随手扔进柜子里。
召来骨鞭,凌空劈开一道灵波,一道轻快的男声自裂缝中传来,“阿玉可收拾妥当,我和悬舟师兄先走一步,咱们清溪镇城外三里的杏花酒家见。”
风声呼啸不止,林成霜发出一阵放浪形骸的笑声。
随玉挥手收起灵波,转对阿矜道:“去清溪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