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前期综合征（PMS)是指妇女在月经周期的后期表现出的一系列生理和情感方面的不适症状。其主要表现有烦躁易怒、失眠、紧张、压抑以及头痛、□□胀痛、颜面浮肿等一系列的症状，严重者可影响妇女的正常生活。”

    我在医院走廊打开百度，输入“PMS是什么？”

    一种病。但与子宫肌瘤相比，PMS太不足挂齿了。

    姑姑得了子宫肌瘤，同时也有PMS。

    子宫肌瘤要做手术，PMS要口服避孕药。姑姑暂时生不了孩子。

    正是因为姑父想要再生一个女儿，才查出了这些妇科病。

    姑父很不开心。姑姑也不好受，我感觉她比姑父更想要孩子，无论女孩还是男孩。

    这种期待真的是出自她本心吗？估计她自己也不清楚，她也不在乎。

    那天接到电话，我告诉妈妈我有特别重要的事要忙。我故意拖延了几天，来的时候，姑姑已经做完了手术。

    病床上的姑姑和我记忆中的姑姑重合了。没有细心梳理的青丝藏不住几根白发，没有力气的眼皮眯起来。

    “小娅，你不是在上班吗？那么忙还来看我!姑姑好着嘞，姑姑不用你照顾!”

    她知道我要来照顾她，甚至有可能是她暗示我妈要我来的。

    一时的愧疚被三两句话冲进下水道，冲得影儿也找不到。

    除了说话的方式不像，我想不出别的证据证明她们不是一个人。

    十五六年间，她遇见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我不知道，我根本就是闲得没事才会怀疑。

    环境对人的影响非常大。

    帮我的那个朋友叫小盈，她有一个特别好的姑姑，我对她说起过我的怀疑。

    “可能是太小了，记得不清楚。就算你确实还有另一个姑姑，你爸妈骗了你，那……有什么目的呢?”她否定了我。

    “如果她做了什么不能说的丑事呢?”

    “不可能。”她一脸自信。

    “为什么？”她怎么这么笃定?我无法理解有人对自己的认知这么有信心。

    “咱村儿就那么大，如果真像你说得那样，我早就知道了。”她的消息很灵通，换言之，她挺八卦的。

    她的妈妈和奶奶，都是她的信息联络人，村子里每一个向阳的墙角，都是她们的信息交通站。饭桌上的信息被男人们推杯换盏，宏大明亮但有限。大多数女人在厨房、墙角做演讲，不大气不雅致但感染力极强。

    我相信小盈。

    闭塞的村庄，新闻在那里自产自销，十五六年前的风还会吹到现在。

    没有什么丑事，盛世太平，家和万事兴。

    “你最近是不是看了好多悬疑剧?想多了?我跟你说，我姑姑对我特别好，如果你的姑姑没有远嫁，那她肯定也会像对待女儿一样对待你。”小盈劝慰我。

    我跟小盈在一起玩的时候，她总是提起她姑姑。她说只有她姑对她好。

    小盈有一个弟弟上初一，爸爸妈妈在给他找补习班。

    “当时我高考的时候他们都没给我找补习班。”

    “重男轻女!”她说她总是在爸妈面前念叨这几个字，要和弟弟一样的零食，一样的饭菜，一样的态度。

    我没有感觉，我是独生子女，也从来不给自己弄一个假想敌。

    “对啊，就是要一样的，要不然就更没有了。”我劝慰她。

    “不可能一样的。他们肯定不会花钱给我买一套县城里的房子，我能要来的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东西。”她太悲观了。

    “我们都是要嫁人的，是外人。你会给外人买房买车吗？”

    不会。我想。

    “没有钱，所以才不会买吧。”我迷迷糊糊地被她牵着走。

    “同样没有钱，他们砸锅卖铁去借去贷也会给我弟弟买的。”

    “他们要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不要，我不要再跟她讨论这些了。

    跟我没有关系，头晕。

    现在想起来还头晕。

    “只有我姑姑对我好，给我买衣服，关心我的生活，关心我的前途。”

    她终于不说他弟弟了。

    下午的时候，医院的暖气很热，我把窗子开了一个小缝儿，站在窗前呼吸着新鲜空气，看医院街前来来往往的行人。

    “小娅长得真高。大姑娘了!什么时候交男朋友啊？”

    姑姑在背后打量我。

    又是这个话题。

    “趁着年轻漂亮，谈个有钱的男朋友多好。”

    可笑。如果我一直以年轻漂亮为傲，等到失去那天，我要拿什么填补我的信心。

    我求求大人们，去考考教资，再来指导小辈儿们的人生。

    “有没有喜欢的类型啊？姑姑给你介绍。”

    “不用了，姑姑，我没身份证，结不了婚。”发疯吧，发疯就能停止这个话题了!

    “就会胡说。”看出来我不愿意听，她也不尴尬。

    她热情，没有刻度的热情，我靠近的时候，她的话像打开了存水的油锅，油点子溅了我一身，我不跑出厨房就等着被灼伤。

    “姑姑，你冷吗？”我关心她。“饿吗？想吃点什么?”

    “什么也不想吃，不饿呢。”

    “什么时候出院啊？”她忧心忡忡地问我。

    像撒娇，像卖可怜。我没有回应她。

    她的话翻译一下就是我想回家，在这儿花冤枉钱干嘛。手术做完了，病就已经好了。

    我妈就是这样的。我简直是翻译专家。

    “那你等会儿，我出去一趟。”关上窗户，我给她掖了掖被子。

    走进饭店，坐下来吃了份面。想着，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也会得PMS，有可能已经得了。

    “95%的生育期妇女都出现过经前期综合征症状，其中症状严重到被称为经前期综合征者占5%。”

    我给小盈发消息，问她知道这个病吗?

    她没听说过。

    过了一会儿，她研究完了PMS的症状，说:“我肯定有这个病的症状，只不过没有严重到可以确诊为这种病的地步。”

    “即使PMS严重到确诊，它也很难能引起病人的注意。”最后她这样说。

    是这样的，姑姑的子宫肌瘤治好了，那PMS呢。PMS的症状，是可以完全被忽视的程度，它太常见了。

    “女人嘛，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

    我没有回复小盈。面吃着无味，我打包了一份馄饨，带回医院给姑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