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陆掖说话时离她很近,夏醒棉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烟草和青草混合的味道——像是松针混着叶片,闻起来会让人误以为他很温和。

    陆掖的声音压得低,显得有些沉,听进耳朵里,心跳却莫名加快。

    陆掖好像发现她在装睡了,但打死也不能承认。

    夏醒棉还是没动,左手握着那只没掉下去的笔,眼睛也一直保持闭合。

    陆掖没动静了,她通过被他遮挡住光源的程度判断,陆掖看了她一会儿,应该就坐回去了。

    但夏醒棉不知道,她装睡装得一点都不像。眼睑下细微的颤动,让她当了一会被观摩的对象,陆掖看着她的眼珠下意识的转动,呼吸在被努力放平也还是夹杂着努力的痕迹。

    他身子向后,后背靠在椅子上,作业做完了,随手翻开本书来看,无声的笑了下。

    没把她揪起来。

    夏醒棉趴了二十分钟后坐起,转头特意告诉陆掖:“我刚刚睡了一觉。”

    陆掖手上翻着书,看她,随她胡扯,没说话。

    夏醒棉把没做的卷子收起来,留着明天给同桌,转为拿出书来复习。一直复习到图书馆三楼以上都熄灯了,周静怡给她发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回来?】

    夏醒棉问:【爸爸和哥哥回去了吗?】

    周静怡:【快了,马上也到家了】

    夏醒棉:【我现在就回去】

    夏醒棉告诉陆掖:“我们走吧。”

    ……

    楼道感应灯在身后熄灭,玄关的暖光随之亮起,夏醒棉到家开门进屋。

    周静怡到门口接过她的书包,书包肩带还沾着夜里的寒意,问她:“最近怎么都回来这么晚?”

    夏醒棉边拖鞋边说:“我去图书馆上自习了。”

    周静怡:“作业多就回你房间去写,你屋里不是有书桌吗?这么晚了就别去图书馆了。”

    明天她就不去了,夏醒棉:“嗯,我明天早点回来。”

    夏醒棉是往屋里看了一下,没看见人,她问:“爸爸,哥哥回来了吗?”

    周静怡:“嗯,回来了。”

    她鞋换好了,踩着拖鞋,又问:“他们聊得怎么样?”

    周静怡把她的围脖挂上衣帽钩,说:“我也不知道。”

    夏醒棉压着声音:“你没问问我爸吗?”

    “还没来得及,他们也刚回来”,周静怡又问她:“你吃饭了吗?”

    夏醒棉:“我吃汉堡了。哥哥在房间吗?我去找他。”

    “少吃点汉堡,先别去找了”,周静怡:“让你哥自己待会儿。”

    夏醒棉想了一下这句话,又问:“他哭了?”

    周静怡“嗯”了一声:“应该是,眼睛红了。”

    见夏醒棉操心的样子,周静怡拍了下她的后背,说:“去洗漱,早点睡觉吧。”

    “嗯。”

    夏醒棉进屋时,透过客厅的玻璃窗看见爸爸在阳台,看见他时,爸爸刚好叹了口气。

    离异,

    母子多年不见。

    夏醒棉大概能想象得到今天晚上的这场谈话,一定不轻松。

    晚上洗漱后上床躺下,夏醒棉在床上来回翻了翻,不知道爸爸和哥哥有没有睡着,但她有点失眠。

    她在想哥哥和他妈妈聊得怎么样,也在想,陆掖回到家之后应该也知道哥哥和他妈妈见过面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特别生气。会不会闹脾气。

    第二天早上起床,还是只有夏醒棉和周静怡两个人在餐桌上吃饭。

    爸爸今天出门早,已经去上班了,哥哥在房间里没出来。

    夏书岐即便假期也很少赖床,他没出来,就应该还因为昨天的事想一个人待着。

    周静怡就没叫他。

    直到要出门的时候,周静怡去夏书岐房间门口敲了敲门,但没进去,隔着门对他说:“书岐,饭做好了,你什么时候饿了就出来吃点。”

    夏书岐的声音隔着门:“我知道了。”

    夏醒棉换下拖鞋,穿上羽绒服外套,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夏书岐房间门的方向,能听出来他声音有一点哑。

    今天到学校,夏醒棉其实有点害怕碰到陆掖,怕他知道她前几天是故意约他。但今天一上午都没有在教学楼或者食堂遇见,反而是去超市的时候碰到了经常和他在一起的两个同学。

    超市里午休的时候人多,有个手里拿着个篮球的同学叫陈禹:“一会儿去打球吗?”

    陈禹说:“行啊。”

    那人又说:“叫上陆掖一起啊。”

    陈禹:“他今天没来。”

    同学:“为什么?”

    陈禹:“不知道,昨天都没听他说。”

    夏醒棉手里面拿着还没结账的纸巾,塑料包装袋被指腹轻轻按压。

    陆掖今天没来学校。

    冬日斜阳透过教室玻璃窗洒在课桌上,教室里有着不同于窗外风寒的温热。

    下午的课上大多是自习,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老师让她们做卷子,有不会的提问。夏醒棉把昨天拿错的卷子还给了同桌,手里面的那一张铺在桌面上,她时不时地看向窗外。

    晚上她带着罐头又去了巷子里,一个人走路时,迈的步子要比前几天的慢。路灯在积雪路面晕出毛边光斑,影子像墨汁在宣纸上凝固。

    刚刚拐进去,夏醒棉看到墙边站着一个人。他右手揣在大衣兜里,背靠在对面的墙壁上。听见她来,陆掖转了头。

    他的眼底很凉,带着墨色一样的漆黑。

    夏醒棉犹豫了下,踩着积雪慢慢走过去,走到他身边时,她主动说:“你今天没来上学。”她的声音带着心虚。

    陆掖的眼皮薄白,和前几天不一样,他此时看她时目光没什么温度,问她:“今天晚上还去图书馆吗?”

    尾音像是坠在雪堆里,捡不起来。

    夏醒棉口袋里的手攥紧了给猫的罐头。

    陆掖:“不用了,是吧?”

    巷子里的寒风卷起地面无人踩踏过的积雪,碎雪又沾到冰冷的墙壁上。陆掖伸手抓着夏醒棉的羽绒服领子,把人拽到眼前,夏醒棉踉跄半步,围巾尾端扫过他冻红的指节。

    陆掖低头看她:“你们配合得真好啊。他们去我家,你再把我拽走,好让他们见面。”

    夏醒棉的气势很弱,但也坚持说:“他们本来就应该见面。”

    陆掖拽着她的领子又把人往前带了一步。他低头时,鼻子几乎碰到她的,夏醒棉下意识地偏开头。

    陆掖看着她的脸说:“难为你跟了我一周,我他妈还以为……”

    他话说了一半,声音在耳边消失。

    过了几秒,夏醒棉转过头,目光和陆掖对上。

    那是一个被欺骗后的眼神。

    僵持。

    夏醒棉的刘海被被风小幅度的吹动,她的眼底清澈,在温黄的路灯中显得透亮。

    她有些执拗,但也能看出来抱歉感。

    校门口刚才还有放学的吵闹声,现在已经淡了不少。

    陆掖手松开她,夏醒棉往后退了几步,鞋跟溅起些许碎雪。

    陆掖转身,离开巷子。

    夏醒棉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小猫伸着爪子踩她的鞋面。如果刚刚没有看错,它是从猫窝里出来的。

    这几天陆掖的办法把罐头扔到猫窝里就走,终于让它适应了这个可以遮风挡雪的,新家。

    *

    期末考试后就是过年了,夏醒棉也开始了她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假期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待着,年关将近,看着爸爸妈妈筹备年货,用春联福字装扮家里。夏书岐从房间里出来了,他和爸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和往常一样吃饭聊天,从来没有提过那天去看齐阿姨聊了什么,说了什么,下次什么时候还去见面。

    夏醒棉假期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在看书准备几个月后的高考。但也会偶尔地想起陆掖,还有那天在巷子里,他发现他被她欺骗了的眼神。

    过年这天,夏醒棉犹豫过要不要给陆掖发一条拜年短信,或者哪怕只有三个字——新年好。她有他的手机号,但过年的时候如果收到讨厌的人的拜年短信,会影响心情吧。

    她最终还是没发。

    假期的时候夏醒棉自己从家里出来过几趟,去学校的巷子里看小猫。她发现有了新窝的好处是,以前给小猫准备猫粮,放在碗里,再放在巷子的墙边时,很快就冻上了。

    要是下了一场雪,更是连猫粮看都看不见,小猫吃不了。

    但是有了新窝以后,她就把猫粮放在猫窝里,小猫饿了随时可以吃。

    她买了猫粮,猫碗和喝水的桶,都放在了它的新家里。

    至于鱼肉罐头,就当成是偶尔的伙食改善,偶尔去喂它一次。

    夏醒棉发现她的记忆已经把小猫和陆掖下意识地进行了关联,每次来这都会想到陆掖。

    那一周多他们每天一起放学,喂猫,又去图书馆时,他们应该已经是朋友了,只是现在,又不是了。

    寒假结束后不久高三开学,这次再开学,氛围和学生面貌和以前每次开学都不太一样。

    这是她们最后一个学期,今年六月份就要高考,严格来说他们的高中生涯就还有四个月左右的时间。

    氛围有紧张,又学习的压力,但也还带着一种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只要再熬过这四个月,她们就可以从象牙塔去更远更自由的地方。

    但即便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篮球场上也还是能看见高个子的高三学生,有在场上打球的,有在场下观看喊加油的。方韶颖喜欢看球赛,每次也都拉着夏醒棉一起去,也让她在开学的第一天就又看见了陆掖。

    陆掖脱了外套,穿着毛衣就和陈禹他们一起打球。陆掖的个子高,看站位是队里的前锋。很多同学拿到球以后都会传给他。

    陆掖几乎百发百中的三分投篮,每次都会让场边看球的人都问一句:“这人谁?”

    知道的就会说:“这是上学期期末转过来的转校生。”

    这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就会从他的投球准确度上移到他转校的这件事情上:

    “高三了转校为什么?”

    “不知道。”

    那天在巷子里夏醒棉也问过他为什么转校,他当时抽着烟,低头回了她一句:“少打听。”

    “这是犯了什么大忌不得不转校吧。”

    “这学期他好像还有点变动。”

    “什么?”

    “不知道。去办公室的时候听说了一嘴,别的没听见。”

    篮球赛到了中场休息,球员们下场喝水。他们的水都是一箱箱的买,上次教室里面剩了半箱,拿到球场上分。但是一人一瓶分了之后正好还缺了一瓶。

    休息时篮球在陆掖手里,他在场上又投了一个球才下来,时最后一个下场的。下来时最后一瓶水正好被拿走。

    陈禹把手里的水瓶递过来:“陆哥,给你这个。”

    陆掖:“你喝。”

    陆掖的视线在球场上看了一圈,没有多余的水。他朝下看的时候看见了夏醒棉。

    目光对上时,夏醒棉又想起了年前在巷子里他朝她发脾气,有点想躲。

    陆掖却径直下了场,走到夏醒棉面前。

    作为球赛里面的主力人员,又投球百发百中,很多人的视线都随着他下场。

    莫名成为焦点时有些不自然,夏醒棉看陆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手里也没水。

    陆掖对她说:“去帮我买瓶水吧,队里没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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