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两人整理完毕离开房间。
站在走廊等待电梯的途中,恰好又碰到了周青岩和瞿颖这对情侣。
两人一个身子前倾,一个脑袋后仰,走路发飘,仿佛被什么脏东西吸干了似的。
“好巧啊,你们也在。”瞿颖打了个气若游丝的招呼。
“嗯。”
薄叶简单回应。
同样的电梯口,同样的人,同样的话,情况却在短短二十四小时之内天翻地覆。
真是世事无常。
郁施宁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昨天早上还因为和薄叶在电梯相遇而感到抓狂,今天就能从同一个房间里出来,坦然并肩,明天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可惜没有那种可能了,看完日出,大家就要散伙各回各家。
又过了十多分钟,所有人在酒店大厅集合。
除了郁施宁和薄叶看起来比较有精神外,剩下几人全部鬼迷日眼的,似乎随时都能就地昏睡过去。
“果然身体不再当年啊。”社长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胡乱抹掉涌出的生理性泪水。
“要不……我们回房间再睡一觉吧。”
许清夏和乔欣悦两个女生靠在一起互相支撑着,断断续续道:“待会儿要爬两个小时……才能到山顶呢。”
“来都来了。”周青岩说。
就为这四个字,几人顶着漫天星光,开始晃晃荡荡往山顶前进。
高山凌晨的的温度低得吓人,山风自上往下吹,刚好和旅游社对冲。
这段路程没有夜灯,郁施宁单手打光,迎着冷风爬上楼梯。握着手电筒的那只爪子直面刀子似的冷风,被吹得快失去知觉。
他原本只穿了打底短袖和矮领长袖,外面套了件加绒的冲锋衣,可临到出发时,薄叶却忽然说“这个点上山很冷”,又递给他一件羊绒翻领毛衣。
“接下来的路至少要爬两个小时,穿四件会不会有点热?”郁施宁迟疑地问。
作为一个健康的成年男人,他还是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有些信心的。
正在整理背包的薄叶掀起眼皮看他,“你是第一次夜爬?”
郁施宁不明所以地点头,“之前都是白天爬的……我当然知道这时候温度低了。”
又不是没常识,但再冷也冷不过冬天吧?
话虽如此,他仍旧乖乖在薄叶的注视下把那件奶白色的厚毛衣套在了长袖外面。
……幸好听话了。
郁施宁在寒风中吸吸鼻子,把大半个下巴塞进高领。
还是冷。
他选择偷偷摸摸放慢脚步溜到队伍末尾,试图拿别人挡风。
不知看到了什么,走在他前面的女生凄厉的尖叫骤然响起。
“啊啊啊啊!!”
郁施宁被跟着吓了一跳,匆忙问:“怎么了?!”
许清夏带着哭腔回应:“我见鬼了……”
“什么鬼?”
“女鬼!”
她猛地转过头,朝郁施宁“哇”地大叫一声。
长发拨到前面挡住大半张脸,手电筒的光线自下往上,轮廓阴影黑白分明。
郁施宁当即两眼一翻,软了腿,被薄叶及时搭住肩膀才堪堪没倒。
众人不约而同哄笑起来,许清夏双手叉腰,得意地“哼哼”道:“让你拿老娘顶在前面吹风。”
“你是真不怕吓死我啊……”郁施宁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
“不怕,咱们有医学生呢。”
旁边的乔欣悦指了指自己,又指向社长,“两个,定将救你于水火之中。”
“水火是怎么来的?”
“那你别问。”
“……”
“噗。”
背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气音。
郁施宁飞快转过头,捕捉到了薄叶尚未来得及收回的那点笑意。
……行吧,能搏得这位大哥一乐也算值得。
他扯扯嘴角。
七人顺着山路慢悠悠爬上百步梯。不知是谁突然喊了句:“快看那边!”
郁施宁循声望去,看见对面山体上的阶梯边安置了长长的灯带,在夜色下犹如金线缠绕蛰伏的漆黑怪物身上。
而在那金线尽头的山顶,道观金顶熠熠生辉,群星环绕,像镇压于怪物凸起脊背上的神仙之居。
“咔嚓。”
拍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看得入迷的郁施宁意识骤然拉回现实。
他立刻移去视线,正好对上了相机黑洞洞的镜头。
“!”
郁施宁呼吸一滞,红色飞快窜上脸颊。
他下意识想问薄叶“你拍我做什么”,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男人就率先出声,语气平静道:“抱歉,能稍微往右边让一让吗。”
“……哦。”
郁施宁莫名失望地往边上挪了两步,让出拍摄的位置。
明明把手稍微抬高一点不就好了吗?
他靠在栏杆边郁闷了会儿,等回过神,发现薄叶镜头竟然又对准了自己的方向。
“……”
郁施宁识趣地又往后面退了两步。
这次薄叶镜头跟随,说:“别动,再退就看不清了。”
他立刻静止了。
“你不是拍风景吗?”
待“咔嚓咔嚓”的声音响完,郁施宁有些别扭地小声说。
全然没有意识到语气有什么不对。
“人也拍。”薄叶认真回答。
他顿了片刻,补充道:“所有人我都拍了照片,陈寒松说要洗出来做纪念册。我记得你似乎不喜欢拍照,所以只有这一张。”
“……”
郁施宁张了张嘴,既想说“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并没有讨厌,你其实可以多拍几张的”,又想问“为什么陈寒松会突然想做这玩意,你是不是在拿他背锅”。
最后哼哧哼哧纠结半天,他一个也没能成功从嘴里吐出来,扔下句“哦”就憋着莫名其妙的气走到高出吹风去了。
不过大概是觉得态度太冷漠,没吹几秒郁施宁又自动挪了回来,“我刚刚没有对你生气的意思。”
“?”
薄叶疑惑地看着他,然后轻轻点头。
“嗯,我知道。”
“……”
对着那张被光影描摹得更加英俊的脸,郁施宁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觉得自己像个苦瓜。
*
凌晨六点,天光微亮,七人抵达日出观景台。
观景台上已经聚集了很多游客,几乎全部都在举起手机拍摄雾蓝色天空尽头升起的那轮橙红的太阳。
旅游社也不例外。
郁施宁懒得和这么多人挤,双手插兜独自在边上欣赏风景,无意瞥见了金顶不远处的红色小木房。
红色小木房朝石板路的那面开了扇窗,窗台上左边摆着抽签的木筒,右边摆着两个分别被绿框和蓝框包围的二维码,里面则坐着一位穿着藏青色道袍的老道长。
来都来了,要不顺便算个命?
据说这边还蛮准的。
想到这里,郁施宁穿过涌动的人流停在小房子前,问:“道长,抽签多少钱一次?”
“三十。”
于是他低头把钱扫去,然后拿起木筒摇了摇,甩出一根木签。
道长拿起木签看了眼,躬身从底下拿出小本子,撕下一张写满了小字的黄色纸页递给他。
郁施宁拿起看了两眼,没读懂上面那些文言文,“道长,这是什么意思?”
“从那边往下走就是解签的位置。”道长伸手一指。
话语刚落,社长的声音便出现在不远处,“刚刚半天没找着人,原来你小子搁这儿抽签呢?”
郁施宁一惊,看见几颗脑袋好奇地凑到自己身边,七嘴八舌问:“情况咋样?”
“好还是不好啊?”
“这纸上写的啥?”
“……我怎么知道,好奇的话自己抽。”他无奈地把摸起来有些粗糙的黄纸叠起来放进外套口袋。
此话一出,这群人注意力便迅速转移到“我也要来一个”上,把窗口围得水泄不通。郁施宁干脆趁机溜远,站到了三米外的薄叶身旁。
“你不抽吗?”他暗暗示意。
“我不信这个。”男人低头拨弄着手机。
……也是。
郁施宁没再继续说话,像变成了道观门口的石狮子,沉默地等所有人抽签。
下山的路上,五人在前面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各自的签和那张纸上写着什么。郁施宁在后面听着嘻嘻哈哈的喧闹声,觉得心情也随之舒畅了许多。
他算不上开朗活泼,但却很喜欢和性格外向的人待在一起,哪怕不参与其中也有种晒太阳的感觉。
那浓烈的活人气息让郁施宁觉得身上的霉味都因此散了不少。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转头看向独自缀在队伍末尾的薄叶。
男人依旧看着手机,单手插兜,配上一身黑衣,显得气质沉闷。
……总觉得前后两边的树林连色调都变了。
郁施宁抿唇,在薄叶目光扫到他之前掰回脑袋,快步上前搭上了正在和乔欣悦吵架的社长的肩膀。
很快,他们找到那座隐藏在树林中的木房。
郁施宁跨入房中,看见里面摆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都坐了一位老道长。
社长率先抵达其中一张桌子前坐下,把黄纸递给道长,等着解签。
听见那道长说了什么后,他双眼一瞪,惊讶的声音立刻在房间里回荡起来。
“什么?!”
“解签还要再交十块钱?”
老道长波澜不惊地敲了敲把二维码牌子,示意他不想交钱就赶紧滚。
“……算了,来都来了。”社长抽抽嘴角,又扫了十块钱。
于是老道长便开始摸摸他的手,捏捏他的脸,问起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你要解签吗?”
苍老的声音拉回郁施宁的注意力,他转过脑袋,发现排在自己前面的人已经算完离开。
“算。”
郁施宁扫完钱,坐上椅子像看中医那样递出右手。
“你要算什么?”道士问。
“……”
他默不作声瞟了眼不远处认真看另一个道士如何算命的薄叶,低声道:“道长,帮我算算感情吧。”
“姻缘。”
老道士点点头,说:“男生先看左手。”
郁施宁闻言顿了下,忽然意识到或许那人正是因此才没有去抽签。
“你以前是不是有过一段恋情?”
等看完两只爪子,问了些出生年月后,老道士缕缕胡须,“而且这段恋情伤你很深,过了很多年也没有办法走出来?”
“啊……嗯。”
郁施宁闷闷回应,生怕薄叶听见他们这边的对话。
“其实是我的问题。”他忍不住提起这一点。
“是谁的问题都不重要。”
老道士掀起厚重的眼皮,那仿佛能看穿人灵魂的目光对上长发男人的双眸,“放下后,顺其自然走入新的感情,那才是你的正缘。”
“你本命有一子女。”
冷风吹过,郁施宁顿时心凉了半截。
薄叶说得对,果然不能信这迷信玩意儿。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