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睡了多久，郁施宁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
梦境里的一幕幕尚未从脑海中褪去，他仰躺着平复了会儿呼吸，下意识往脸上摸了摸，粘了满手泪水。
居然哭了？
郁施宁撑起身子左右环顾，想要寻找纸巾擦擦脸上的泪痕。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发现周围的环境陌生，并非长住的那间出租屋。
窗帘半阖，阳光斜斜照入房间，让内部的陈设暴露在视野中。
卧室配色偏暖，家具摆放整齐，地板干净得发光，但布置得像购楼部提供的样板房，没什么活人居住过的痕迹。
郁施宁又低下头。
自己正坐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床单似乎是新换的，带着一点近乎微不可见的香味。
床垫柔软有弹性，压在上面就像陷进了棉花糖里，和常睡的那张木板床简直天差地别。
息屏的手机端端正正地放在枕头边，一看就是某人在他睡着后放好的。
昨晚醉酒的记忆逐渐浮现，郁施宁想起来：他似乎喝醉了，大半夜像个蠢货在马路上乱晃，然后打电话骚扰薄叶，让人家千里迢迢开车过来捞自己。
“……”
他不禁眼皮一跳，拿起手机解开锁屏。
不出意外，通话记录最顶端就是对方电话的号码。
郁施宁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对了，薄叶好像是把我直接抱回来的。
我还把他按在沙发上……我把他按在沙发上？！
回忆里的种种窘态顿时让他面色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猛地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恨不得直接闷死自己。
我都干了些什么？！
不行不行，得去赶紧去找他！
虽然脑袋还没想清为什么要急着去找薄叶，但身体已经匆忙翻身下床。
郁施宁踩上床前放好的毛绒拖鞋，一把拉开卧室门——薄叶正站在门口，右手半握，举在空中。
“醒了。”
薄叶浅浅惊讶一瞬，便立刻恢复了表情，那只似要敲门的爪子自然地转过方向，轻轻摸了下郁施宁的额头，“脑袋还晕不晕？”
“……”
男人穿着居家的黑色针织衫和白裤子，腰间围了条深棕色围裙，身上萦绕着淡淡的食物和油烟混杂的气味。
掌心凉凉的，声音也柔和的像水，立刻把郁施宁刚才体内腾起的热火压了下去，“啊，还行。”
“那个，昨晚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他干巴巴道。
“不客气。”薄叶回应。
“……”
郁施宁诡异地陷入沉默。
怎么现在对话比以前还要更尴尬？
但没等他想好下一句话该怎么说，薄叶又淡声问：“你打算直接离开吗？”
“呃。”
难不成还继续留在这里吗？
郁施宁想。
但那句干脆利落的“对”字却卡在咽喉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不是有些太过冷漠了……这人怎么老喜欢讲些容易把人架起来的话？
他有种想把门关上再睡回被子里的冲动。
“先在这里吃午餐吧，到时候我开车送你回去。”
薄叶继续说，似乎没瞧出郁施宁脑子里的纠结，面色如常地侧开身子让出行动空间，“牙刷毛巾我新拆了一套，给你在洗漱台放好了。”
“……好的，谢谢。”
郁施宁揉了揉僵硬的脸。
洗漱完毕后，他在薄叶的指引下坐到了餐桌前。
桌上摆了碗排骨蘑菇汤，一盘青椒肉丝，一盘香煎豆腐，都是常规的家常菜，卖相相当漂亮。
食物的香气钻进鼻子，郁施宁空虚已久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抱歉，食材不多，将就一下。”
薄叶从厨房端着两碗白米饭和两双筷子出来，把其中一份轻轻放在他身前，然后坐到了对面。
“谢谢。”
郁施宁接过随后递来的筷子，客气地笑了笑，“没有将就，两个人吃其实挺丰盛了。”
“嗯。”
薄叶淡淡应了一声，“从你醒过来到现在差不多十分钟，你已经说了三次谢谢了。”
郁施宁准备夹菜的手顿在半空。
这话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这么……客气。”
薄叶好像听见了他的内心活动，缓慢补充道：“就算把几个月前的旅游当做初见，也用不着礼貌到这种程度。”
“……”
两人面面相觑。
氛围实在怪异，郁施宁仔细斟酌了一下薄叶的意思，开始寻找话题，“啊，这青椒肉丝看起来好好吃，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还会做饭呢。”
“嗯，读大学的时候学的。”
薄叶点点头，十分自然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我还学了很多其他菜式，如果你觉得味道不错的话……”
话到一半，他忽然没了音。
“？”
郁施宁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身体不由自主紧绷起来，“不错的话？”
“……我把菜谱分享给你。”
“。”
郁施宁忍不住扶额苦笑了一下。
还以为这家伙会说什么“以后常来我家吃饭”这种容易趁机拉紧联系的话呢。
是我多虑了。
他悻悻把对方给自己夹的青椒肉丝混着米饭塞进嘴里。
舌尖触碰到食物的那刻，爆香鲜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散开。
郁施宁当即愣住，等回过神时，筷子已经自己伸出去夹回了一大堆食物。
不是，这做的也太好吃了吧！
他像那只双眼空洞，背后闪光的蓝猫表情包，呆呆地望着薄叶。
这人竟然在做饭上这么有天赋吗？！
青椒肉丝质嫩味美，香煎豆腐滑嫩爽口，排骨蘑菇汤更是鲜得郁施宁连喝两大碗，差点恨不得连带着厨师也抱着啃几口。
薄叶掀起眼皮，看见长发男人一勺接一勺把汤送进嘴里，悄悄松了口气。
应该是很满意了。
以前的很多经历都变得相当模糊，他不太能记得郁施宁喜欢吃哪些菜。
好在高中那几年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做足了准备，把内容都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
除此以外，还有各种其他零碎的注意事项，到现在已经密密麻麻几百条。
薄叶不知道对方如今的情况是否和以前一样，但也只能先暂且按照手机里的攻略一步步走。
桌上几样的菜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调试，成果全都倒进李子尧的胃里，大学四年差点把他吃吐。
这一步……应该算成功了。
半小时后，郁施宁酒足饭饱，捂着嘴打了个极轻的嗝。
薄叶收走桌上的碗筷，转身往厨房走去。
“我来帮你洗……”他站起身正打算跟上，却被一个眼神强行按回了椅子。
“坐会儿吧，刚吃完饭不适合运动。”薄叶道。
郁施宁：“……”
真是的，照之前话的意思，如果想要我不客气地把这里当家，难道不更该让我自己来洗碗吗？
他瞟了眼薄叶的后背，郁闷地玩起了手机。
时间缓缓抵达下午两点。
不知不觉从餐桌边的椅子窝到沙发上的郁施宁从手机里抬头，心想：怎么也该走了。
在这午餐结束过后的一个多小时里，薄叶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拖住了他往外走的腿。
譬如“外面的雪还没化干净，这时候出去容易打滑”。
再譬如“你昨天晚上全吐在了外套上，我把衣服洗了，现在还没干”。
尽管郁施宁认为那件衣服似乎不能水洗，但想到人家好歹在服装这方面是专业的，刚到咽喉的话又咽了回去，换成了：“没关系，先在你这里放着吧，我以后有机会再过来拿。”
“不是说开车送我吗，路上有暖气，不要紧的。”
这下再也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离开。
“……好。”
薄叶低低应了一声，动作缓慢地穿上外套，拿起先前随意放在茶几上的那串钥匙，“走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郁施宁总觉得这人浑身上下浸透了寂寥的味道——哪怕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会不想我离开吗？
郁施宁无法确定，莫名觉得有些愧疚。
他蓦地想起当年薄叶抓着自己的衣袖说“你要是走了，我会恨你”，想起几个月前在缆车里的那句“想试着重新和你正常相处”，想起昨晚在大雪纷飞的马路上，听见薄叶宣布“我已经痊愈了”。
最后想起文婷阿姨的嘱托。
“可以不要把他轻易丢下吗？”
女人的声音回荡在脑中。
郁施宁看着薄叶打开公寓大门，安静地站在楼道里等自己跨出那道门槛。
寒风像一把利剑从外面钻入溢满了暖气房中，冷得刺骨。
这一刻，他忽然又不想走了。
说不定我现在有机会……挽回过去的错呢？
或许是昨晚的醉意到现在还没有彻底褪去，郁施宁喉结滚了滚，觉得胸口那团熄灭的火焰又燃了起来。
瞬间，他在心里作出了决定。
我要复合。
……我要一个火葬场。
“那个，我刚才突然收到房东的信息，说我租的那间屋子要给他儿子结婚了。”
他听见自己低声说：“你可以收留我一段时间吗？”
门口的男人顿时睁大双眼。
郁施宁敢笃定，这绝对是薄叶除犯病以外露出的最夸张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继续道：“我现在没有工作，挣不到钱租其他屋子，说不定要流落街头。”
其实存款不算赔偿金，还有十多万。
“可以稍微收留我一段时间吗？”郁施宁双手合十，摆出“拜托”的姿势。
“等到过年，我就立马搬出去回顺昌！”
“在这期间，你可以随意地将屋里的杂事交给我！”
他大声发誓，“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都没有任何问题，把我当奴隶使唤也无所谓，求求你了！”
“……”
一阵沉默。
传入耳中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重，但郁施宁却并无多少担心。
他知道薄叶心软，不会拒绝的。
“……那走吧。”
半晌，薄叶缓缓道。
听见这话，郁施宁一愣，随即心中不由得生出巨大的失落。
走哪去？
这是拒绝我留在这里了？
果然，刚才的挽留其实都是我误会……
脑袋里的下半截念头还没冒出来，薄叶突然伸手理了一下他的衣领，打断了他的想法。
“去你租的那间屋子，把需要的东西都搬过来。”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