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决议厅。
面对大屏幕上越来越高的票数,中方的那一票始终没有投出。
CHINA的牌子后,顾剑霄回头向助理再次确认,得知悬殊的差距,她面色平静地点点头。
转过身坐直的一瞬间,痛心地闭上了眼。
正义的天平,在这个地球上从来都是倾斜的。
女人疲惫地举起手,大厅安静了些,她看着其中一位常任理事国代表,看着他的眼睛说:“奥维斯先生,我想问你方一些问题。”
蓝眼睛从与盟友的低声庆祝中停了下来,他有些疑惑地看向中方代表,又弯了弯嘴角,那略带笑的表情似乎在说:答案很明显不是吗?我们又赢了。
“顾女士,请讲。”机翻汉语在顾剑霄的耳机里冷酷地响起。
顾剑霄:“请问,你方是否提前收到了埃方对三号农业卫星的各项数据报告?”
奥维斯:“是。”
顾剑霄:“你们知道它作为农业卫星的用途吗?”
奥维斯:“知道。”
顾剑霄:“你们攻击这颗卫星的原因是什么?”
奥维斯:“为了保护地区和平。我们必须确定每一颗中东国家的卫星都对这场战争没有影响。”
他看向CHINA的牌子多了丝蔑视,这理由都快被说烂了!明明全世界都在恭维,你们一起恭维、一起相信不好吗?
顾剑霄:“这一发射行为有没有触及到你国人民的生命安全?”
奥维斯:“……没有。”
顾剑霄:“你方曾在发布会上亲口承认以‘保证和平’的原因向陷于冲突中的一方提供了武器,是吗?”
奥维斯脸色微变,“是的。”
顾剑霄心底冷哼一声,“参与战争,提供武器,你们到底在保护谁?”
奥维斯瞬间坐直了,他焦急向前拉动椅子,扶正话筒,“注意你方言辞!整个国际社会都知道我们这么做是出于人道保护……”
顾剑霄压下内心悲愤的汹涌,保持表面礼节,“每日不断更新的伤亡人数就足够击溃你的话!”
她摘下耳机,无视奥维斯越来越激动一张一合的嘴,坚定地举起了右手。
顾剑霄扶正话筒,“对于本次讨论是否由M方承担对埃及三号卫星的损失赔偿……”
她看了眼大屏上反对的巨大票数,继续冷静道:“我们仍然选择支持,并对反对使用一票否决。”
会场爆发一阵唏嘘。
顾剑霄疲惫地关闭了话筒,身后助理提示她:决定已返回国内,上级表示同意。
走出会议厅,顾剑霄与奥维斯正面相撞。
奥维斯眯眼笑道:“真为你感到高兴顾女士,我很荣幸见证这一伟大的决定。”
“谬赞了,奥维斯先生。”顾剑霄摆正自己的职业微笑,面对奥维斯瞬间垮下来的脸,也面不改色。
“我真是不禁想问,作为一个女人,您是否真的懂得国际政治?”
顾剑霄礼貌回答:“我名字中的‘剑’字象征着战时必不可少的利器。”
她盯着那双蓝眼睛,笑眸寒意逼人,“所以,我现在不是与您同样站在这里,站在您面前,直视您的双眼,与您对话吗?”
“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奥维斯靠近顾剑霄压低嗓子狠声到。
“这是我们的决心。”顾剑霄用同样的分贝的语气回答。
待人离去后,顾剑霄看着助理在眼前打开的笔记本,那上面的信息让顾剑霄明白,大洋那边土地上的一切运作都是这个决定强大的后盾。
会议室大屏播放的是酒泉卫星发射中心。
上学时,西北地区在很多文章以及书上资料的描写里是缺乏发展、资源不足、各方面落后的地方。
但那里爆炸过新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
在周倾心里,西北不是一望无边的荒漠,是满天星。
所以每一次去试验场,她都如第一次一样激动。
视频里的任务是与埃方合作的农业卫星,周倾是知道的。
但这不是一次很平常的任务吗?
并且卫星最终验收,那边的专家也很满意。
为什么会把空武院的所有科研人员聚集在这里?
视频里在场的所有中方航天人员与埃方人员在火箭前一同合影,大家手里举着两国国旗。那几个埃及航天专家不停和中方人员握手,脸上洋溢着感激和满足的笑。
十秒后这样的笑将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随着广播里的倒计时,火箭顺利升空。
前面的埃方人员欢呼着相拥,又喜极而泣。
周倾感到鼻子一酸,她知道发射一颗人造卫星对一个国家的科学实力意味着什么。
知道从“0”到“1”意味着什么。
这条路全无容易可言。
卫星在监控画面里毫无征兆地爆炸时才刚刚飞出大气层,第一层保护正在脱离。
“Oh My God!”前方坐着的一位埃及女专家抱着头尖叫,她身边所有的外籍人员都站了起来,有人跑出了监控室,有人愣在那里几秒后掩面哭泣。
身边同事在低语:“这到底发生什么了?”
屏幕里的卫星在一片漆黑却繁星点点的宇宙幕布下四分五裂,残骸向黑暗中散去。
视频里有领导派人联系上级向残骸可能落入的国际区域与其他国家协商打捞。
印着两国国旗的半截火箭爆炸,屏幕没了画面。
视频的角落,那位埃及女专家在中方的领导面前比划着,她的嘴不停地张合,惊恐的眼泪不停地流下。
她拽着团队里的其他人,似乎是让他们更精准地向中方描述她的话。
视频结束了。
“这颗卫星,从提出设计到发射花了五年。他们那边的航天事业很艰难……”
院长在讲台上说得平稳,平稳到让周倾怀疑这一切早已被预料。
“你们看完有何感想?”
周倾不敢想。
这样的武器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
先不说对方如何知道这一次的发射任务,单从武器在外太空的精度以及杀伤力,还有看不见的袭击就让周倾后背发凉。
其他人同样沉默,好像都在为昨天逝去的卫星哀悼。
“这是侵略行为吗?”周倾斜视向声音看去,是身边坐着的许航。
没被打断。
他继续说,“这颗卫星不是早在开始时就在国际上公布过用途了吗?”
周倾本以为侵略这两个字会立刻被批评,但她听到音响里若无的一丝叹息。
“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院长放下手上的稿子,看着下面坐着的千张面孔,“在你们目前已有的人生中,是否经历过战争?”
大多数人都在沉默,不知何处有私语声:“以前大学的时候和爸妈出去玩,经历过那个国家内部暴乱……那爆炸声吓死我了,幸好活着回来了……”
“我并不想把这件事描述成战争,可事实上,我们必须拿出参战的态度来准备。”
“今天,此时此刻,除了我们还有许多研究院在召开会议,正是为了我身后的这个东西。”
院长身后的大屏播放出一个大型草稿图,那是一个圆柱体的零件,内部被掏空。
周倾能看出个大概,大概是套在什么东西外面的。
“这就是我们本次任务的最终目的——赤轮。”
“由它装载于火箭或航天器本体外围,以确保火箭对本身的防御与反击。”
“赤轮大体上需要两项技术的支持,一个是频率波段反干涉,另一个是光闪。”
光闪……
周倾似乎在院里的材料里看到过,那是最近才公布的可控核聚变激光武器。
全球唯一。
有机会与如此新的技术联手,她感到全身的细胞都在亢奋。
院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近大屏幕。
一个人站在屏幕前竟成了右下角一个被一块显示屏完全包裹的小点。
赤轮由可旋转的两层构成,一层为频率干扰发射装置,一层为光闪设计。
将大型光闪武器的发射口不断压缩于直径为七米的发射口,由有机太阳能电池与太阳能板提供电能储存,并在使用光闪时提供激活所用的动能,以此达到反击与防御。
在后面的动画演示中,赤轮的完全形态才逐渐被展现出来。
它并非是一个空心圆柱体,而是空心任何体。根据搭载机器的外形改变自身结构,更贴合于被保护的航天器。
周倾所在研究组在赤轮项目的作用和流火一样是测控与制导,同组的同事们都在和家里人联系要出差一段时间。
上次流火任务结束,周倾回了趟爸爸家,他刚有了新家庭。
那个阿姨好像有一个在外地上学的儿子,总之她那次去没见到。
这些年爸爸都是一个人,到这个年龄找个老伴互相照顾正好解决了周倾的担忧,毕竟她一年根本回去不了几次。
所以这次,她也只是打电话告诉爸爸:“老爸,我又要出差了。”
“好。注意安全。”
那边每次都是这样说的。
赤轮研究所是新建的巨大园区,应该离城市很远,周倾没来过,也不知道这到底在哪里。
左右两边望到的是山,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天。
大门进来一批又一批全国各地研究院的同事,因为研究方向的不同,他们都穿着不同标志的工作服。
不断有卡车开进来,手持枪支的哨兵跟上去检查后便为车指路。
头顶上直升机的轰鸣声也从未停息,在他们下面吊着的大多是周倾不认识的机器。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望不到头的大厂房,它们稀疏且不规则地排列着,只是每个门上都有一个编号。
A-4018是空武院的归处。
门口站着三个持枪哨兵,看过所有人的工作证后才放行。
每个人在进入厂房时都将自己的瞳孔录入了大门开关识别机。
周倾听到同事们在说任何人进入研究所后手机通信都会被监听,包括浏览的网页信息。
所以,有人在笑着抱怨不能给恋人发腻歪的消息了。
里面已经有人在了,几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人围着一个中年女子,让周倾觉得熟悉,她稍稍上前,嘴边那个称呼呼之欲出。
女人向身边的几人交代完等他们散去后,领头的士兵瞬间立正,“报告魏总工,空武院派来的所有研究员全部带到!”
果然是老师!
魏江雪院士转过身扶了扶眼镜,脸上的笑如同镀在她黑发中银白发丝上的阳光那样柔和。
“你们好,我是魏江雪,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志了。”
她弯弯的眼睛在大家脸上扫过,想要记住每一个人。
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周倾的脸上。
笑得更深了。
魏江雪出现在这里除了作为赤轮制导项目的总工程师,还有一个秘密任务。
“追焰是我们为现役战斗机升级的新型导弹。首先,我们要提高其抗干扰能力。”魏江雪停顿了一秒又迅速恢复,“其次,我们要配合航发的研究人员实现其在空中的多次点火,延长射程。最后,使其导航更加精确。”
她收起眼镜,站在挤满办公室的同事们面前,扭头看了看窗外,那是一望无际的荒草。
“我们的第二个任务是保密的,我想这里的其他项目组也有保密的第二任务,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
魏江雪轻轻叹息又提高了声音,“好了同志们,大家都按照安排去到自己的岗位上吧,我们没有懈怠的时间。”
人群散去,周倾留了下来。
办公室只剩下二人,“小周,流火一别,我们数月不见了。”
距离上次见面好像确实已经过去一个季节了。
“老师,能在这里见到你,我真的太惊喜了!”
魏江雪是周倾在国防科技大学读研时的导师,是她最喜欢的老师。
也是她的领路人,更是她少女时代的英雌主义!
如果当年没有看到魏江雪的经历与成就,周倾认为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于是当年一被录取她就立刻联系了魏老师,发去的邮件全都是她的真心话,幸运的是她同样收到了老师的真心话。
魏江雪正是流火的研发总工程师,周倾一路跟下来,最后被她派去西北荒漠见证了流火最后的成功。
想起流火,周倾自知有些尴尬,她在飞机上做的那些事老师当天就知道了。
可她不过是给周倾发了一条短信:【小周,一切都好吗?受伤了吗?一定要注意安全。】
周倾报了平安,魏江雪再也没有回复了,直到今天再次见面。
“小周,下次不要那么鲁莽了。”
周倾低头笑了笑没有回答,她从很早前就知道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懂得爆炸式武器的美,也不会懂她想要接近那些滚烫的心。
所以她也从不奢求被懂得这些痴迷。
就比如,在她知道要以战心态研发赤轮时,她只觉得自己成了可乐里的泡腾片。
沸腾啊沸腾啊!
脑子里、身体里全是力量!
但此刻,周倾听见一丝叹息,“我能理解你,真的,我能理解……但我们都需要清醒。”魏江雪看着周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望着那双眼,又望向老师身上与自己一样的工作服。
一种女性间奇妙的共通让周倾的心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
她突然很相信,老师真的明白那样的感觉。
或许,老师也曾“不清醒”过。
“我会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