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多年不见的年轻人让周林海愣了片刻，突然念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时他全身的青涩紧张与此刻的沉稳云壤之别。
“阿姨叔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敬宪。”周林海笑着对妻子介绍，“朝云啊，这个是周倾的……”
朋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周倾一句“男朋友”打断了。
周林海目瞪口呆，震惊地看着女儿：你现在办事情已经飞速到这个地步了吗？！
“新年快乐敬宪！哎哟！原来是我们周倾的男朋友。快，快进来！一家人来玩不用带东西的……”韩朝云连忙让开路，招呼门外的三个人进来。
等长辈盘问完陈敬宪那些经典的问题，周倾打断爸爸想要继续道出回忆的架势，她知道爸爸想感谢陈敬宪什么。
但那些故事还是往后再提吧，现在她开口了，“阿姨，爸爸，今晚他能留下和我住吗？”
就算被提前打过预防针，本来笑容满面的周林海一听此话还是变了脸，“你个小姑娘家的……”
周倾失笑，“都三十一了还小姑娘吗？陈敬宪回去了也是一个人，大过年的我不想让他那样孤独！”她说得有些大声。
“只要我们周倾乐意，那就好了。”韩朝云看着周倾笑了笑， “年轻人嘛，就应该是这样的。”
“好吧。”周林海摇摇头实在无奈，“敬宪，她这个疯样子有你受的。”
被爸爸说教的女儿不以为然，陈敬宪只仰头望着她笑，灯光下她整个人看起来在发光。
和周倾在一起，他这一辈子都会很开心的。
周倾喜欢的女主持人不再在春晚出现，春晚也早没以前有意思了。
所以吃过陈敬宪剥的橘子、喝过他递来的酒后，趁着爸爸和阿姨去阳台看烟花，在韩澄震惊的目光里，陈敬宪被周倾拉回了房间。
漆黑被窗外万家灯火与不断的烟花点亮，气息融合，又向四周空气蔓延。
门口，周倾终于能够再次轻抚面前人的脸，鼻尖靠在一起虔诚低语：“新年快乐，陈敬宪。”
“新年快乐……”他声音沙哑，手攀上她的手腕，眷恋地摩梭。
只愿此刻比永远长久。
他被她紧紧抱住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去祭拜了爸爸，之后就来找你了。”
“那什么时候和阿姨拜年？”
“明天，她在云南玩。下午通电话时她说想见你了，叮嘱我一定要在明天给她打视频。”
周倾上一次见陈敬宪的母亲还是大学的时候，她们俩话题一直很多，关系很好。
那段时间爷爷奶奶去世时，陈敬宪的母亲也来看望过她，只是那时周倾很麻木，也完全不记得她对自己说了什么。
“那爷爷奶奶？姥姥和姥爷呢？”
耳边不停的提问逗得陈敬宪低笑，他摸摸周倾的耳朵，说得温柔，“他们都很好，我们可以后天去看他们。”
“好！我想明天去看看我妈妈，还有爷爷奶奶。”周倾下巴枕在陈敬宪肩上，舒服闭上眼，说得懒散。
“好，我们都一起去。倾倾……”陈敬宪耳鬓厮磨道：“现在在你面前的人是我，把注意力都给我好吗？”
好久没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小名了，周倾轻笑一声，觉得耳朵有些痒，缩了缩，“我刚刚在客厅说的话吓到你了吗？”
没有得到回答。
陈敬宪微微拉开拥抱的距离，万语都化在了吻里，他吻得那样突然那样急切。
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见面、说话、拥抱、接吻。
全是她不在身边那些年他的渴求。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奢望。”
温热的气息抵着嘴唇，他近在咫尺。
窗外突然升空的烟花照亮周倾的半张脸，她得以看到他眼底的迷醉。
于是踮脚再次义无反顾地吻上去。
站在我身边吧陈敬宪。
触碰我的脸，面对我的灵魂，聆听我的低语，读懂我的辗转反侧，陪我度过所有坎坷，在末日之时也要紧紧拉住我的手。
两人肩并肩靠坐在地，在房间的那扇大窗前。
新年烟花之下，是阵阵恭贺新年的笑语声。
透过它，看得到独属于人世间的一片霓虹喜乐；看得到被爱围绕的大人与小孩；看得到这世上最小的流星在他们手中绽放——美丽的烟花。
没有开灯，不断升空的璀璨从两人脸上一闪又一闪飞过。
“陈敬宪，为什么这些年你没有来找过我？”周倾痴迷看着烟花问，声音轻到像不是她在说。
或许因为烟花太吸引人了吧。
“因为我是被甩的那个。”陈敬宪笑，“我想，以你那时说的话，即使我去找你，也会被赶出来。”
周倾嘴角弯了弯，她确实会那样做。
所以现在，完成了那些目标，才是放心恋爱的好时候。
“我一直相信，你一定会做成你想做的事。”陈敬宪叹气，“所以我就等啊等啊……终于等到这个不用再在你楼下放烟花的除夕夜。”
周倾一怔，她家楼下？
她猛然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急切求解。
“你还记得吗？很早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某次过年你给我分享窗外的烟花。于是我就记住了那个地点。”
“本来想当惊喜的，结果第一次用上居然是分手后。“
“每年除夕夜我都会去那里放烟花，你一定不知道那是我。”
“但这至少是一个我还能离你近一些，还能陪伴你的方式。”
“我想，这样做，应该不会影响你，不会让你觉得我是阻碍，不会厌烦我。”
“可以站在远处为你呈现那些漂亮的烟花，这是我那时能想到的爱你的最好方式。”
嘴唇牵动几下，周倾竟觉得无法张口，嘶哑发声，“陈敬宪，你就这样过了九年吗？”
看着他缓缓点头，看着他温柔凝视自己，听着他释怀、甚至是再不在乎那些伤痛的语气说：“对，就这样过了九年。”
眨眼如同烟花最后的坠落。
陈敬宪，你何至于做到此！
这个拥抱确实来得太晚了。
周倾埋他肩上，任眼泪流淌，“我曾对那些烟花流过很多泪。”
“我必须承认，那些阖家团圆的时刻我都会想到你。”
“但我不能放任自己因这些思念去找你，那些年想做的事全都没有让我满意，连我自己都未让我满意。”
“所以过去的我无法与自己和解。”
她是这样的人，必须做好想做的事才会赞许自己。
周倾的爱是有条件的，对她自己都是。
陈敬宪轻轻拍着怀里的人，安抚她的啜泣，“没什么的，我都知道的……”
“倾倾，当你想到我之后，会多有一些勇气吗？”
她在柔声询问中点头，听到他满意的慢慢笑声。
被他胸腔的震动引动，她都要相信自己也如此开心了。
“倾倾，我好开心。”
“想到你曾想起我，想到我对你的爱能予你力量，这就够了。”
“让我继续注视你去创造更多吧，好吗？我就走在与你平行的路上，我站在这里，望着你。”
拥抱更紧了些。
过往经历随眼泪涌出，在周倾脑海复现——那些母父给予的支持、挚友多年的陪伴、自己的坚定、还有陈敬宪。
妈妈，这一切竟真如你曾写下的那样：爱确实是种强大的力量。
寂静与漆黑的交缠中，陈敬宪摸摸怀里人的头，“现在，一切工作完成了，你会不会觉得很没意思？”
“怎么会？任务是不会停止出现。”周倾笑着看向陈敬宪，“现在难道不是你我期待的，可以恋爱的时间吗？”
“是，美好倒让我觉得不真实……”他抓住了她的手，笑问：“如果现在让你想，你最想做什么？”
“最想做什么……”周倾坐正了。
思考着，思考着，她却默不作声。
窗外属于烟花升空的哨声后，是划破黑夜的闪烁。
烟火在夜幕下炸开，散落在周倾的脸上。
“我会为战争投一票。”她语气带着轻笑。
感到手心里她的手抽离了，陈敬宪心底闪过一丝从未出现的害怕。
好像烟花在倾渡脸上印下的光芒就是被某种武器袭击的房屋在爆炸的一刹那闪现的光色。
曾经，她也幻想过那些巨大杀伤力的新概念武器。
曾经，他还在北京读书，每天训练完和她打视频时，她也那样神采奕奕说着自己幻想里的设计。
曾经，她还没有如此平静地说过这样让他后背一凉的话。
陈敬宪笑笑，笑参杂着想要缓和气氛的尴尬，“我第一次看到身边的人有些走火入魔，却这样无能为力。”
未得到回应的两秒后，他抓住她的胳膊，那么用力。
带着些惊慌，他说，“不要，绝不可以。”眉头紧蹙，说得那样认真。
而闪烁中，周倾慢慢转过脸，看不清黑暗里他的另半张脸，笑得轻如空中浮沉。
“没有想置敌人于无法翻身的死地，且不怕伤及无辜的想法，造不出最好的武器。”
“我每一次进办公室，或者被派去的研究室，去做研究时我都会不断对自己重复这一句话。”
“然后，我拥有了最坚不可摧的力量。”
“无人能否认。”周倾盯着陈敬宪的眼睛，即使在一片漆黑只有烟花那点点亮光的此刻，他也看得清她眼中的野心与骄傲，“我确实为这片土地做出了很多成绩。”
没错。
陈敬宪无法反驳，他知道周倾有多甘愿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研发武器的桌案。
因为她一直是这样做的，从未退缩，从未改变。
周倾轻轻掰开胳膊上他的手，笑着与那温暖相扣。
“我只是，极度渴望见证武器的大爆发进步，想见证人类武器的杀伤力的极限到底在哪里？或者说，是否存在吗？”
“其他的……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
疯了。
陈敬宪仰头叹息，像开玩笑那样，“如果有这样的一天，我们会站在对立面。”
他想拿出窗外那些鲜活的生命、拿出地球某一角落正在爆发的战争，去劝她。
对她说：周倾！你睁大眼好好看看有多少人渴望平和的日子，有多少人还在惊恐流泪，还在担心是否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陈敬宪没有，他不敢面对一个对这些会说“我不在乎”的周倾。
她也仰头大笑，“只是这样幻想而已，没人会给我这样的小人物那么大的权力去为世界战局投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停了一瞬，笑容收敛了大半。
“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也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女人的大喊声，因为我爬到这个位置已经拼尽全力了。”
她说：“我想见到那些，是源于我对能力的本性迷恋。我甚至渴望那些杀伤力是我本身拥有的！”
“但人性和本性的抉择，我选择与人类站在一起。”
于是周倾那般珍惜地将额头抵在陈敬宪的手背。
捧出内心深处比野心珍贵的信仰——它支撑她走了许久的路。
“陈敬宪，我和你永远不会站在对立面。”
“因为，我唯不想看到伤亡发生在这片土地。我也不想看到努力活着的人受伤，无辜的人流泪。”
“所以我不会夸过那条心理线的。”
“一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