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课前数学课代表抱来老师批改好的作业，“谁现在有空啊，帮忙发一下。”说完就抱着篮球跑出去了。
两三个同学准备将作业本分配发完，叫到孙静名字的时候她刚好从后门进来。
准备从身边的人群挤过去，不过周围都是男生。
于是孙静尽量贴着桌子走过去，还是免不了碰到人。
“哎，不是我说，你对你自己的体积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还非要从我们中间挤过去。”
尖锐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就在孙静刚走过的人群里，她转过头去看到哪个瘦高的男孩，他一脸厌恶的看着自己。
周倾认得他，他叫晁之阳，他下课的笑声真的很吵。
在16岁的青春期，思想最复杂的时候，那个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个对这件事很看重的女孩的自尊心赤裸裸揭示于众，没有一点隐晦。
恍惚中周倾好像看到那个站在那里的女生正是自己。
也是过去面对同样处境的自己。
孙静抬不起头，脸红到了脖子。
她觉得周围的低语声都是在议论自己，应该所有人都在说：“你看那个女孩，自己本来就不瘦为什么要从那里挤过去。”
“就是啊，吃什么了这么胖……”
“平常一定吃很多吧！”
……
一瞬间孙静对吃饭这件事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
“你看看班里的方小晓，你看人家多瘦多漂亮，虽然你也没到七班那个女‘坦克’那种地步，但是你能不能减减肥啊？”
在晁之阳说出“坦克”这个词的时候，他身边的几个男生同样以那样不在乎、“开玩笑”的眼神一起讥笑。
“是吧孙静？你也减减肥吧。”
初三的时候孙静全部的心思都在学习上，每天不是在学校坐着写题就是回家继续坐着写题，所以她知道自己什么样。
她常常也以此自嘲，似乎只有通过这样做才能换得一些相处中的融洽。
此刻，她像被这些言语与眼神扒光了全部衣服，它们争先撕扯着她身上的血肉，想要连她那还在成长的心一同拿在手里嘲笑。
她知道学校里许多女孩子都是瘦瘦高高的，更不用提方小晓了，那简直是所有女生都会羡慕的！
可是，她错了吗？
“喂！你是在要求别人成为你想看到的样子吗？”周倾呵斥一声，目光直直打量在晁之阳身上。
此刻的孙静低头站在舆论中，还在道歉不知所措。
“我是为她好。”他们继续像聚在一起的臭虫，互相点头哈腰，自认这是一场好笑的宴会。
“你问过孙静吗？她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谁啊？当自己是个什么重要的人物？”
“同学身份，最多只能礼貌建议，但你连话都不会说！”周倾从座位上站起身，平视让她作呕的人。
晁之阳被怼得反应不过来。
“终于闭上了你那张烂嘴，班里的正常人能好好说话了。”
没给对方打断的机会，周倾继续说：“努力学习取得好成绩是需要食物提供精力的。后黑板就贴着月考排名呢，你怎么不睁大眼看看孙静的成绩比你高多少？”
看到孙静头更低了，或许她想到了那次运动会对周倾说的话？
还是她也怕周倾会加入羞辱她的行列？
不会的，周倾在心里说，她永远不会对女性那样做。
两分钟前对孙静语出下流的男生脸上早已挂不住，整张脸通红，朝周倾喊叫，“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周倾！我说孙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想被骂？”
晁之阳说着那样的话，身边又是下流的笑声。
“你知不知道，在你说话的时候，要注意自己的嘴型和语速以及对自己唾液腺的控制？”
周倾向自己的桌子看去，本来干净的草稿纸不知何时沾上了几滴唾液，她拿起草稿本举到晁之阳脸前，“你说现在有关系了吧？”
晁之阳想找身边的人推脱，不过刚刚和他一起笑的男生要么低着头，要么早起身走开。
“瞧你给我草稿本吐的，你有牙没？还是从小嘴巴就烂？”
周倾一脸恶心地撕下那张草稿纸才发现连着渗了两页，“真恶心！”她转手就将整个草稿本扔进了垃圾桶。
孙静的手在无人发现处扣着本子的边缘。
羞耻与自卑压得她抬不起头。
她完全没有想到周倾会帮她说话，她为什么呢？
想起这个曾被自己刻薄对待的人此刻正站在自己身后说着支持她的话，委屈与感激让她鼻子更酸了。
“还愣着干嘛？道歉啊！” 是方小晓的声音。
周倾抬头看到方小晓和岳凌筠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路上遇到胡樱莺给我们说你和人吵架了，怎么样我俩来晚了吗？”岳凌筠连忙问周倾。
胡樱莺又是谁？
周倾没时间细想，“不是，我没有吵架。”
晁之阳怒到，“要道歉也是孙静先说好吧？她先碰到我的！”
“这个走廊就两米多一点的距离，而你刚刚那个姿势已经占了有三分之二，再加上校服的厚度，孙静她怎么过去？”
周倾继续平静输出，面对晁之阳这种人她是真想动手，但她不能触碰打架这条会被叫家长的红线。
“而且你说的那些话特别没教养，你不会认为随便对别人语言攻击、随便对他人评价是一件值得炫耀的骄傲事情吧？那我也来攻击你？评价你？”
周倾一笑，目光在晁之阳身上上下打量。
“先从你的身高开始说呢？还是从你长相？还是从你的成绩？”她双手环胸，学着他们讥笑的模样走近他。
晚来的两人算是搞明白怎么回事了，方小晓厉声问晁之阳：“怎么，孙静的身高体重都是吃你家饭长的？”
“跟我有啥关系！”他涨红了脸。
“你也知道跟你没关系啊！那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岳凌筠安慰孙静，她鼓励孙静面对那个人。
孙静终于抬起头，哽咽看向那个凶手，“晁之阳，给我道歉。”
即使她正因为那些话泪流满面，即使此刻她说话还在啜泣。
但是她与这个人站在同一个地球上，她直视他的双眼，并不比他矮小任何。
看着面前站着的四个人，晁之阳红着脸挠头一脸吃瘪，“对，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他知道再不道歉是离不开这个角落了。
“你应该知道，道歉后该做的，是彻底改变你的行为。”
周倾在一边继续冷声说：“坦克是我国必不可少的战争利器，这绝不是一个可以被你拿去随便侮辱别人的词，你只有惧怕她力量的份。”
此时的晁之阳只会像一只过街老鼠，窘迫点头。
课上周倾突然想起什么，戳了戳岳凌筠的后背，“哎你说，刚刚小晓那么正义的样子，和她平时差别还真大呢！”
岳凌筠也乐了，“我也说呢，我们下课去逗她。估计宁聿还没见过她这么勇敢的样子。”
“方小晓和宁聿？他俩有什么戏？”一旁的年华鸣闻到八卦的味道。
“你怎么这么八卦？”
面对岳凌筠，年华鸣一脸委屈，“你看你同桌也在听啊！”
果然陈敬宪也靠着年华鸣的桌子，侧耳倾听，“哦，你们忽略我，继续说，我能听见。”他一脸正气。
“哎呀就是方小晓喜欢宁聿，但是宁聿还不知道。”岳凌筠摆了摆手，说得随便。
年华鸣哼笑，“方小晓不敢表白？我看是男生不敢给她表白吧。”
“我也想这么觉得。” 周倾撑着脑袋望向窗户下坐在阳光里的女孩，亭亭玉立，写字那么认真，为人那么好，“我甚至认为没有人能配得上小晓。”
课间被提醒的方小晓果然大惊失色。
“糟了！当时只知道伸张社会正义，把这茬忘了！”她捂着脸懊悔，“我刚才那样子，是不是太凶了！声音还那么大！我的形象啊！”
同桌让她别担心就算刚刚很凶也很漂亮，一点没影响形象
虽然方小晓还没从“懊悔”里出来，“不过周倾你真的很勇敢！刚刚特别解气，你太棒了！”
周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以前也被人那样说过，但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想起自己曾为这些不友好的评价流泪的夜晚，周倾的心口又压上了那块石头。
但她会大力推开。
“周倾，谢谢你。”怯生生的声音是孙静，她又转向其他两人道谢，“方小晓谢谢你，还有岳凌筠，谢谢你。”
“不用客气。”周倾挥手笑到，“我们都是女生，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嘛。而且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都是那个人的问题。”
“但是我之前还对你说过那样的话……对不起。”孙静低头扣着手指，吸鼻子的声音出卖她眼泪。
“那有什么！当时我和岳凌筠也反驳回去了，就当我们扯平了。”
方小晓指了指周倾，对孙静说：“你以后也要像她这样勇敢地保护自己！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孙静使劲点头，力气大到看着脖子要断了。
其实周倾并不是一个大度到能包容所有人的人，可是她不想对知错的女生继续揪着不放。
她怎么想都能理解孙静为何对她说那样的话——因为那些话全都是孙静听过无数次的。
曾经的周倾也面对那些话而不想吃饭，否定自己的能力，一起指责自己为什么那么丑那么胖。
可是妈妈留下的日记让她知道她不应该那样与别人自己一起伤害自己，妈妈说长身体、让自己充满力量就应该多吃饭。
最重要的是，奶奶也告诉她：学习、跑步、健康，需要的能量都是食物给予。
况且美食在嘴里从未贬值，带来的快乐也是真的，
即使她时常羡慕学生时代见过的窈窕美女，但因为别人的话而对自己产生怀疑产生厌烦，这才是最糟糕的事。
如果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身材、外貌、性格，那这个世界就不叫世界了，而是某个人的复刻，是一个巨大的赝品工厂。
周倾乱瞟的眼睛看到宁聿正在低头看着书，在她准备收回目光的那一刻，他转过头来向方小晓。
而此时的方小晓还在捂脸懊悔。
手撑在下巴旁的宁聿笑了。
下一秒看到周倾在看着自己时，立刻转回了头，被发现的宁聿整个耳朵红到脖子。
周倾嘴角一勾。
就说嘛！不可能会有人拒绝这么美好的方小晓！
原本三人一起走向车站再分开，但今天放学方小晓却说她不能和两人一起回家了。
“因为我中午在学校食堂吃完饭后觉得肚子有点疼，就找班主任给我妈妈打了个电话，她说晚上放学一定要来接我去医院看看……”
“你妈这是担心你，这多好。我妈也盯我盯得紧，晚上写完作业玩一下手机都要被她说！”
说起晚上会被收手机，岳凌筠也是叫苦连天，她最喜欢过周末，可以熬夜看小说！
周倾默默低头，这个话题她永远插不上话。所以还是像以前那样等大家把这个话题自动结束吧。
可是，她们是好朋友啊！对好朋友应该这样吗……
“我挺羡慕你们的，因为我从来没感受过妈妈陪在身边是什么感觉。”她低头，像自言自语。
“阿姨经常出差吗？”方小晓问。
“那你也太幸福了！没有人管那么多。”岳凌筠羡慕到。
周倾苦笑，“因为我妈妈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世界在一瞬间消音了。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岳凌筠急忙拉起周倾的手，将人拉进怀里，“我不知道，对不起……”
“对不起周倾……”方小晓也握住周倾的另一只手。
周倾感到自己的两只手分别被两双温暖的手捧在手心。
“不，这不是你们的错，我应该提前告诉你们的。”
谈起妈妈周倾已经能平静面对了，这次的眼泪是因为身边的人。
“我有妈妈留给我的日记，还有这个。”
她卸下背上的书包，最里面的夹层有一张被塑封好的照片。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婚纱的女人，两手捧着玫瑰笑得那样幸福。
“我妈妈每天都陪我一起上学呢……”
“阿姨好，我是周倾的好朋友，我叫方小晓。”
“阿姨好，我也是周倾的好朋友，我叫岳凌筠。感谢你女儿报到第一天就救了我一回，不然我肯定被车撞了。”
周倾愣在原地看着两个女孩如此温柔地向照片里的妈妈介绍自己。
诺大的校园里周围是穿梭的学生们，三个人像一座孤岛与他们隔绝。
她再也忍不住被自己压下去的汹涌苦楚，将两人抱进怀里，“这是我妈妈……第一次见我的好朋友。”
“以后会经常见的！”
“我们每年都会在你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