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房像纸扎的,这是苏闻居所的外观。
内里也无须做描述,床、桌子、箱子。
算上她,房子里住了两个人,另一个人名叫刘月,编号:127093。
一个很年轻的姑娘,身形消瘦给人感觉像还未成年,黑色的头发微卷,发梢泛黄干枯,她的眼眶凹陷,眼下发黑,皮肤发黄,这显然不是一个健康人该有的样子。
若是以往苏闻肯定会热切的关照这样一个病恹恹的人,但这一次她没有上前。
这一路上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她原以为这样破败的景象只是某一个地区,因为她见过办事大厅里充满科技感的装潢。
可现如今她知道,她所处的地方是因为太阳异常辐射导致地球污染,土地荒漠化达到75%的世界,人口锐减,资源稀缺,并且剩余的土地还以每年2%的速度被继续蚕食。
活着都很艰难,她的关照就显得何不食肉糜了。
敲门声响起,林月并没有反应,只是在固执的用指甲剐蹭自己面前的桌子。
苏闻上前几步打开门,是911。
两人相伴而行,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里。
“谢谢你,今天。”
“没什么。”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程泽。”
“苏闻。”
“你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可把苏闻问住了,脑子轻微刺痛,使她想起了那个被她遗忘的问题——她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家里还有洗干净的老公在等她呢。
但这是可以说的吗?苏闻暗自思考了起来。
“我并不是要盘问你,我只是有些许好奇。”程泽解释起来。
“你的脸色红润,牙齿洁白整齐,这并不像是我们这个地方的人。”
苏闻没有说话,她在回忆这个程泽做的事情。
“还有,你今天第一次出任务,可是我们这里的人,从8岁开始就要工作了。”
“第一次出任务就可以判断出那些盘旋在地上的藤蔓是气根。”
“你的知识很丰富。”
“那是《变异植株百科》上的内容。”苏闻对这个问题做了解释。
但程泽笑了,他说:“你认识字?”
“……”
“不仅如此,你的身手不凡。”
“所以呢?”苏闻面容冷了下来。
此人今天帮过他很多,更是在她冲动时拦住了她,替她解了围,但苏闻深知没有永远的朋友。
“抱歉,可能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今天于我有大恩,我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只是接下来我想跟你说的话很重要,所以为了以防万一。”
程泽的神色显得有些紧张,苏闻瞅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能保证你不是鹰派的人吗?”
鹰派,今天程泽跟她说过,如今他们的统治者是方舟,方舟在五年前因为某种原因分为了两派——鹰派和鸽派。
目前鹰派更占上风,因为他们把控着85%的净水厂和33%的农场,以及55%的军队,而鹰派向来对群众的态度强硬,今天来绞杀巨型植物的队伍就是鹰派的。
“我确实不是你们这个地方的人,但我也不来自鹰派。”苏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穿越这个事太玄了,于是只回答不解释。
但为了不让自己的话语显得过于苍白无力,苏闻举起了自己的三根手指做发誓状。
程泽笑了,他说:“其实我本来就信你,但是还是得听你亲口说出来才安心。”
程泽靠近苏闻在她的耳朵旁说了什么,苏闻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微微张起嘴,有些震惊但旋即又觉得没什么,闭上了嘴。
苏闻跟着程泽一路避开人,尤其是巡逻队,一路上他们翻越了许多高墙。
“你腹部没事吧。”苏闻随口关心道。
程泽转身,眼里闪过了一些无奈,他嘴唇有些许苍白,但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我挺好奇你来的地方的。”
苏闻静静听着等待他的下文。
“既可以认识字,也可以吃饱饭,还很善良,这肯定是个好地方。”
尤其是善良,方舟那群人也衣食无忧,然而——这样一个土地,除了罪恶与疯子还能滋生什么呢?
程泽的一切都隐匿于黑暗之下,让人看不清楚,可是某种忧愁还是感染到了苏闻。
“嗯。”算是一个回应。
终于他们到了一个早已废弃许久的地下室,里面很破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头攒动,大家挤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讨论着什么。
“老程你来了!”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苏闻吗?”
“是,苏闻这是赵昭。”
“你好。”
“我今天听了你的事迹,你好厉害!”赵昭很热情,人也有些兴奋,不知道是因为热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她的脸上浮起红晕。
“没什么。”
几人同行往里面走去。
“你能教我吗?我一直想练练。”说着赵昭还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拳头。
“抱歉,我也不清楚自己从哪里练的,我失忆了。”
苏闻如实说道,她确实不清楚自己一个生活在法治社会,从小到大坐完学校,再坐办公室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但同时又略微撒了点小谎。
“抱歉。”赵昭噤了声。
这时站在圆台中心的男人,看见了程泽他们,点了点头。
“好了,现在人都差不多到齐了!”
男人大声的说道,没有什么扩音设备,但好在场地也不是很大,并且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他叫王一,算我们的头头吧。”程泽小声在苏闻耳边说道,苏闻点了点头。
“今天我们大家相聚在一起,肯定都是不满鹰派的恶行。”
“方舟制定的饮水量标配是日400ml,可是鹰派靠着他们军队的绝对暴力与几乎占有全部水厂的垄断特质,每日给我们的饮水量不足300ml!”
“在坐的各位都是净水厂的员工,并且大部分都是奔赴一线采集净水藤的员工!”
“我们每天出生入死、辛苦努力才净化出来的水,我们自己却不可以喝!”
“何其的荒谬!”
说话句子太长了也不够直白,苏闻莫名联想到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书,上面说演讲要够直白,不停的重复才可以鼓动人心。
更何况从程泽口中可以判断,大家的文化水平并不高。
不过他倒是知道先对一线人员下手,毕竟他们面临的是更好的风险,革命的意愿也更强烈。
场上的众人有群情激奋者,更有窃窃私语者。
有效果,但效果却并不一定好。
但这时王一放出了一个炸弹,顿时场上哗然。
这是一张图片。
拍摄的是一个泳池,泳池里面依靠着一个男人,看不清面容,因为距离很远。
“这个是我在地下城埋的眼线拍给我的。”
“众人可以瞧瞧,我们喝不起水快要渴死的时候,他们用我们拿命换来的东西在做什么!”
效果拔群,大家迅速热烈了起来,群情激奋。
接下来就是计划的布置了,他们打算在未来的一个礼拜里尽量多拉些人下伙,最后组织一场罢工,以反抗鹰派的高压政策。
苏闻转身看着旁边的程泽,他的目光望向远方,但却并不聚焦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苏闻想了想还是叫上了他。
“走吧。”
“走?”
“嗯。”
说罢,苏闻转身就走了。
“你不想参与吗?太疯狂了吗?”
苏闻摇摇头:“要是不想参与就不会跟来。”
“那是存在问题?”
苏闻顿了顿,但还是说了出来:“这几乎是一场必输的战争。”
“为什么?”
“从两方面来说,就鹰派而言,他们是养尊处优的长官手握的资源丰富,罢工后他们依旧有水可以喝,可是你们呢?”
“你们罢工,把水厂砸了,这也是你们的必需品,你们手头有储备的水源吗?你们怎么撑过去?”
“现在这个世界资源多么紧俏,这种办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更不用说,他们先进的武器,和强大的军队。”
程泽听完后有些激动,他反驳道:“谁说他们有水喝?”
“我们不做工了,谁给他们制造水?他们自己吗?储备的资源迟早会用尽,更何况他们如此奢靡!”
“不罢工,不把水厂砸了,他们就要一直骑在我们头上!”
苏闻明白他激动的地方,她没有反驳,只是等程泽说完话,继续开口:“所以有第二点。”
“可破我刚才所说的唯一办法是——团结起来。”
“如果所有的工人都罢工,那么他们自然没水喝,自然不敢暴力镇压,他们还要求你们和你们和谈。”
“可是你觉得可能吗?”
“今天来的都是些奔赴一线采集植物的员工,他们遭受的风险最大,意愿最强,所以你觉得一呼百应,可是还有其他部门呢。”
“他们坐在厂子里,每天不需要担大风险就有水喝,虽说少但稳定,可跟着你们干风险可大了,是会死的。”
“一个厂子内部都这么分裂,我问你,鹰派手底下有多少个厂子?”
苏闻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程泽身上,他还想辩解,垂死挣扎道:“可是我们会继续让更多人加入我们的。”
“这反而是个问题。”苏闻严肃的说。
“你们耽搁的时间太久了,这不是什么自由年代,在监控之下你们还要进行为期一周的活动。”
“事先落败的可能太大。”
“更何况你们什么都没有,容错低,这过程中有人叛变,你们就彻底玩完了。”
“那就缩短时间。”程泽有气无力的说着,身体从原本的紧绷变得颓丧起来,整个个人倚靠在楼梯上。
“这注定是一场被暴力镇压的惨剧,我讨厌无所谓的牺牲。”
苏闻最后说道,像是下了一个判决书。
“可是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了啊——”程泽叹道。
苏闻理解他们的苦痛,她说的是事实,可也剥夺了希望,或许生命本身不需要正确,仅仅需要的是意义与价值吧。
苏闻没有说话,她抬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拍了拍程泽的脊背,离开了。